是夜,雪落无声。

    金隶捧着一本书,坐在炉子边,就着明亮的烛火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细字。如今他的房间大变样,红木家具置办齐全,衣柜里有穿不完的衣裳,炉子里燃的再也不是又湿又重的木材,而是上好的无烟煤。

    窗户贴上了素雅的窗纸,被木杆撑开,他可以看见院子里的一角。今夜的雪下得格外密,像在夜幕里挂着张白绒绒的毯子。在那院子一角,搭着一个小小的棚子,棚子下面是北渚为他捏的雪人。

    其实这种雪人金熙鸿也有一个,金隶曾悄悄去若水堂看北渚,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看她,反正脚不受控制,不知怎么就去了。他看见若水堂考究的庭院里,也立着只雪人,和金熙鸿长得一模一样。

    但金熙鸿显然没有好好保护那个雪人,雪人晚间被风雪盖住,白天又被阳光晒融,根根分明的手指都已经糊在了一起。金隶的雪人,他搭着木棚子,不让旁的风雪侵扰到他,哪里有缺损,他立即就用雪补上了。

    一月过去,他的雪人完整如新。

    忽然,外面传来喧闹声,金家向来是沉静的,偶然只能听见丫鬟们的调笑声,很少听到这种动静。金隶放下书本,踩着厚雪出门,他站在门口,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

    有脚步声匆匆跑过,掺杂着几句人声,好像是谁偷东西。

    金家乃巫族世家,术法高手比比皆是,是谁这么不长眼,竟敢来金家偷东西。金隶听了一会儿,觉得无趣,便回了房间。

    这几日是他练青心咒的要紧时刻,他已经练到十一重,口诀最晦涩难懂的阶段。但这几日北渚都没有来,金隶每日早醒,他躺在床上,看着天光一寸寸亮起来。

    他在心里料想着,许是金熙鸿的术法也炼在了要紧处,又或是北渚带着他出去历练了。北渚教学注重实战,每隔一段时间,她就会带着金熙鸿出去捉鬼驱煞。金隶很羡慕,他很希望有一天,自己能站在北渚身边,助她一臂之力。

    金家无人敢和他搭话,所以金隶不知道北渚到底是去什么地方了,他有时也会偷偷跑到若水堂,那里台阶幽静,满目肃然,就是不见北渚和金熙鸿。

    金隶仍然早醒,看着天光由暮转明,如水光潋滟,他希望有个衣诀飘然的人踏雪而至,但每日希望都会落空。

    再次见到北渚的时候,已是除夕。金家处处张灯结彩,华灯高悬,就连他的庭院外,都被人贴上了火红的对联,仿佛要借助这红驱煞似的。到处都是喧闹声,今日金家规矩散漫,下人的孩子们都穿上了新衣裳,在院子里跑来跑去。

    穿着新衣裳的下人们满面喜气步履匆匆,他们正在准备除夕宴,奔波在外的金家术士们会在这几天赶回家,他们一般会带着些稀奇的玩意儿,连下人的孩子都会有。

    整个金家都笼罩在喜悦和闹腾中。唯有金隶的庭院死一般沉寂,早有下人把除夕夜的吃食送了过来,丰盛自然是丰盛的,摆满了一大桌子。小小的金隶坐着,面无表情的望着满桌珍馐。

    喧闹声隐隐约约传来,仿佛隔他很远很远,金隶提起筷子,忽又放下,转身出了门。他知道北渚今日一定不会来,因为她是金照山使者,定然有很多人想要见她,现在应该在人群的簇拥下,忙都忙不过来。

    一整天都没有下雪,扫雪官早早就把街上的雪洒扫干净,然后回去和家人团聚了。现在是晚饭时间,街上没有什么人,琉璃灯盏光华婉转,如同天街倒悬。两侧是万家灯火,所有人都坐在温黄的灯光下,笑脸嫣然,眼眸眯成了月牙。

    金隶走在凄冷的大街上,影子被各种灯笼分成很多条,拉得很长很长,仿佛有很多人跟在他身后走。可风雪飒然,只有他一人的脚步声,在青石板上响起。

    金隶忽然想回去了,回到那个原本属于他的地方去。他来到人间,见繁华千万丈,但无一寸属于自己,这比他待在幽暗冰冷的狱中更难受,他还不如从没见过繁华。

    忽然,金隶觉得衣襟一紧,仿佛有人提住了他,他一时不察,往后一倒,撞在了一个人的身上。他闻到了满鼻幽香,是丝丝缕缕的兰草气息,他知道那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