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儿其人,某某郡某某县某某村人士也,目前户籍所在地小万村。

    要说小万村是个依山傍水的好地方,要是道路通达,也许可以发展发展生态旅游业,但这也是要知道它在哪里呢。或许你可以去田垅上拉来个村民问问看,这山叫什么山,这水叫什么水,不过他一准是又微笑又摇头,客人从袖口推给他几文钱,他也要给你推回来,又微笑又摇头又摆手了。客官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心里又堵又怒,这是啥人!一问三不知,钱来了也不要,像个锯嘴葫芦!其实这就是您不懂本地风土了。小万村是个与世隔绝的小村落,村中大姓万姓,村旁也错落几个村子,男女老少都待在村里,不兴仕途经商,村里有族学,但也是点到即止,认得几个字罢了,平日里男耕女织,几个村子之间世世代代彼此嫁娶,这些产业积累了一代又一代,也算是出穿不愁。不远处山脚下有一处墓地,人老去了就一抔黄土埋在那里,静静守望着小万村里的后辈子孙们,真正是生者不远别,死者不远葬。大家每日里知道的事就是干活、睡觉、解决生理问题,这就忙得忙上了天啊,哪里有时间思考这是啥山啥水呢,难道不是叫“山”“水”吗?反正从小到大爹娘就是这么告诉的,比如:“去山里拣柴回来”“猪没得吃了,去山里割草。”“去水边把你姐找来做饭,洗个衣服,半天了还没完?”凡此种种……

    要说村里的嫁娶,上面已经说过,都是几个村子几个大姓之间,几百年的老规矩了,这就不外乎我的妈是你的姨,你的姨也是我的姨,他爷爷是我拐了几个弯的大伯,反正扯来扯去,大家就都成亲戚了,几个村就像一家人一样不分彼此,不过是一个村姓万,一个村姓刘,一个村姓陈罢了。

    父女俩的到来不得不说打破了这个规矩。二人逃荒途中慌不择路,莫名其妙闯入了这个小万村。他们风尘仆仆,已经饿了几天几夜,在山里是晚上也不敢闭眼的,就怕哪里闯出来个吊睛的大老虎,把他们叼去吃了。好不容易出了山,等走到村民家门口时,两个人已经乱糟糟看不出人形了,皮肤黑黢黢脏兮兮,衣服破梭梭、俩眼也眍o了,挤满了红血丝,真是把那家来开门的老太太给吓得背过气去。

    村子里没有大夫,往常谁身体不适,小病小痛咬牙忍忍就过去了,要是大病得家里人去镇上请大夫。那天天色已暗,城门早就关了,哪里请得到大夫呢,但是这又是一家的老太太,上了岁数就怕一惊一乍没病也生出病来,把一家人急的够呛。果儿爹见状,试探着说:“在下往日在家时,倒是略读过两本医书,不如让在下一试呢?”

    当家的眼里闪过一丝怀疑,到底出于心急,死马当活马医吧。

    果儿爹一捏一敲,没一会,老太太的眼睛渐渐张开一条缝,醒了!

    一家人连忙道谢,这时家里的媳妇也端出来晚间剩下的米粥来,请二人吃了。吃完饭,又打来一桶水,和两身干净衣服,给他们洗漱用。

    只等两人收拾齐整,一屋子人都惊呆了,眼珠子不带错开得直盯着他们。这村里哪见过这样俊俏的人物呢,男子是仪表堂堂、相貌英俊的儒雅书生样子,女孩看着又乖又甜,要是能抛开他们是穷光蛋这一点不谈,真的可以算是“贵客”,值得杀只鸡来好好招待一番的。不过既然他们穷的连叮当声都发不出来……哎,心里感激也算是感激过了吧……

    一家人和父女二人东扯西扯,聊到夜深才依依不舍相互告辞回屋歇下了。原来远道而来的父女二人姓谢,父亲叫谢骏,女儿果儿,外面世道不好正闹饥荒,父女俩本打算投奔个亲戚,却不成想路上碰到一伙流民,将两人和车队冲散了,这才误入了这处山里。而这户人家的当家名叫万盛,妻子小刘氏,除了当家的夫妇二人和老太太刘氏,与小刘氏是亲姑侄的关系,另还有一个妹妹名叫喜姑,不过命里却带苦,先前嫁在了隔壁的刘庄,也就是去给嫂嫂娘家的弟弟当媳妇去了,是对表兄表妹配,也称得上是天赐良缘,可就在丈夫是个短命的,没过两年就去了,家里空荡荡没什么积蓄,连个孩子也没留下,喜姑不等人赶,索性卷铺盖走人,又回来娘家住了,到现在已经寡居三年多了。

    夫妇二人夜里躺在床上背对着背但是谁也睡不着,晚间有多热闹现在就有多静谧,正是瞎琢磨事的好时机,那点心事就这样又幽幽地浮现上心头了。蜡烛吹熄以后屋里黑黢黢的,就从窗户缝里透进来点月光洒在床头,还伴有一阵一阵的蝉鸣,这算得上一种上佳的意境,古往今来不少大诗人、大文学家都能从中窥探到一些的灵感,比如李白“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啦,不过万家夫妇是没有背井离乡之愁的,整个小万村估计几百年来都没有过,听都没听说过这种愁苦,也没法理解,因为在他们看来,那些远离家乡的人是大大的大逆不道,是眼里没有族法,要被全村人吐口水的,连老子和老子年也要被人戳脊梁骨。放着家传的土地不去耕耘,放着爹娘不去供养,反而跑去外面求取什么功名,那不是舍近求远、自利自私是什么?他们能接受的远方,一般是指刘家庄和陈水村,再远的地方他们是想象不到的,只光想想就会让人觉得心慌意乱、浑身发颤了。

    不过他们眼下正巧有一件要紧事,就是小姑子的婚事,婚丧嫁娶一贯是村里人的头等大事,而这件事又称得上是他们家顶顶要紧的事。只因小姑先前嫁去过刘庄,故而刘庄人都有些避讳,怕沾亲带故,不喜欢娶进门以前别人家的媳妇,那会让人觉得头上长出来的头发根是带绿光的!刘庄是断不会再嫁去了,就剩下陈水村。

    陈水村吗……倒是有几个不错的,可惜就可惜在,陈水村实在是个没有教化的野蛮地方,村里好多年轻人不兴种地插秧,然而一股脑去读什么四书五经,还有几个离开了村子,几年几十年再没回来过,村里人也早就不记得还有过这几号人物了。小妹到这种毫无伦理道德的地方,实在是对不起老爹临终前的嘱托!想起这还是万老爷子临终前几次快要上不来气还是断断续续非要交代清楚才肯闭眼的情景,不办好可是大大的不孝了。

    月亮实在被他们念念叨叨满脑子的仁义道德烦的要命,不如就点播他们一下,省的继续烦我!他们觉得灵台里好像突然被打通了,有一个上好的主意想了出来。

    小刘氏翻过身来,推一推旁边的丈夫,说:“我说……小妹的婚事你怎么考虑的?”

    万盛出了口粗气,说:“什么怎么想。”

    小刘氏说:“我觉得,不如问问谢大哥可有意留在我们小万村呢?我觉着谢大哥是个值得托付的好人,也可以将妹妹嫁给他,我们来当一家人过。”

    万盛噌地翻过身来,皱着眉头,眯缝着眼看她:“谢大哥哪里能瞧上我妹妹,人家可是会救命的神医。”

    “你这话怎么说,神医怎么了,是能喝风吃露不成,还不是离了一日三餐非得饿死?不说别的,咱们老万家可是有田有房,再怎样也饿不死冻不死,日子过的舒服着呢。他一点彩礼钱也不出白得个媳妇,还不得做梦也笑醒了!”

    万盛一琢磨,也是这个道理。这世道,读书有啥用,书里可变不出谷子来。读书是最没用的,而且还有害呢!这是他小时候悟出来的一个道理,偷偷憋在肚子里。小时候天不亮就得爬起来去学堂,俩眼还黏在一起呢,还得听先生在前面满口之乎者也颠来倒去地说,眼前那些方块字就像一窝苍蝇,围着他的脑袋就在那里嗡嗡地边飞边叫,越来越多,这是正在繁殖呢,可见学堂就是一处肮脏的地方,不然怎么能成了苍蝇蚊子的大本营!等他下了课,稻田里去除草,就觉得眼前一块一块的黑,仔细一分辨,竟然庄稼叶子上都是一个一个的大黑虫子!好么,竟然从学堂跟到庄稼地里来了,真是可恶!为了家里的粮食大丰收,万盛当晚就和家里人说,一家人也很赞同他,从此就再也不去学堂了。

    要说真将两人搓成一绺,倒也不算太牵强,毕竟是鳏夫配寡妇,刚刚好。反正婚后妹妹和妹夫尽可以继续住在先前的屋子里,日日住在一起,也不怕妹妹被外乡人欺负了去。其次,嫁妆银子也可以剩下。不是说万盛是个钻进钱眼里的,可是他和小刘氏还没个孩子呢,等日后生下儿子,少不了花钱,等老娘百岁之后,也是一大笔银子的花销。手心手背都是肉,断没有说厚此薄彼的,可是也是要能省则省吧。这个谢先生会看头疼脑热,也可以做个赤脚医生了,挣得一点钱来养家,几个村子里现在还没有谁会看病呢。村里人最怕生病,大病了还得去镇上请郎中,来来回回费钱费力,如果谢先生肯留下来,还住在一起,可真是太方便了!村里谁家病了,可以去帮忙看看,那是个有地位受尊敬的活计啊,等明天大家知道他家里来这么个神医寄住,怕不得羡慕死他们!虽然手里没有地,但是也不是什么硬指标,完全可以一起耕家里的地嘛,多张嘴均一均也就有了,反正不会饿死。真是怎么想怎么满意,美中不足就是还带了个小的,老实说,谁喜欢养别人家的孩子呢,不过如果能换来张大哥当妹夫,也就咬一咬牙吧,小姑娘的事日后再说不迟,现在最着急的还是妹妹的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