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事会议确定了攻打安庆的计划之后,从当天晚上开始,军委和参谋部都是彻夜不眠的制定作战计划以及相应的训练计划,政工部门的同志对部队的情况做深入摸底总结。同志们都没有打过这么大的仗,大家心里头都很不安,但是自打到了凤台县之后,所有同志只要工作起来就会有很好的结果,所以众人干脆就抛掉了其他念头,和往常一样开始工作。

    陈克负责战略制定,既然交代完了战略,他反倒清闲了一些。严复早就帮部队完善了水路运兵计划,而且刚从安庆回来不久,旧有的计划依旧可以使用。他有没有别的事情,同样清闲了不少。抽了个空闲,严复找到陈克,“陈主席,我想问问,你的军事到底在外国哪所学校学习的?”

    “我没上过军校,所有军事知识是跟着一位姓毛的前辈学习的。这位毛爷爷是咱们中国人。”陈克笑着回答了这个问题。

    “有这等奇人?”严复真的有些惊讶了,“看文青你对军事绝非外行,我却没想到尽然是跟着老师学的。这位毛先生现在身在何处,可否能够与之相会。”

    “已经过世了。”陈克也不知道这话对不对。不过那个创造出军事思想的毛爷爷,陈克出生的时候就已经过世了。

    “却是可惜。”严复忍不住叹了口气。

    看着严复遗憾的神色,陈克不动声色的岔开了这个对自己很不利的话题。“严先生,你还是有些担心攻打安庆的战斗么?”

    严复并没有客套,他直截了当的阐述着自己的想法:“我的确是担心此事。毕竟我军兵力不占优势,装备更差的远。按照文青所说,我们还是外线作战。难度更大。虽然我军有攻坚的经验,但是一旦打起来,伤亡甚重的话,部队只怕也未必能够坚持多久。”

    “严先生,从战术上看,我军也到过安庆,经历的更多,见过的更多。最重要的是,我军比起安徽新军的最大优势,就是我军知道敌人是谁,知道我们为什么要打仗。其实我是想准备的更多些。准备还是不足。严先生,我想问你,若是为了拯救安徽受灾的百姓,这仗要不要打?”

    严复同样认同军事斗争准备不足这个判断,当陈克提及了“为了拯救百姓,要不要打这仗。”严复立刻无言以对了。按照满清官场的特点,百姓死多少他们根本不在乎,天灾这种事情哪里能管得过来?救灾是朝廷的事情,只要没有民变,天灾怎么都不能怪罪到地方官头上。而且天灾说明朝廷失德,皇帝得下罪己诏的。即便一直从军极少涉及政界,严复也很清楚,根本不用指望官员救灾这种事情。从人民党的角度而言,想救百姓就必须先打垮满清政权,才谈得到去拯救百姓。

    这个推断逻辑上完全正确,本可以说服严复。问题是这个合理的结论与现在中国的现状是格格不入的。严复参加了革命,在他看来革命的首要目的是为了夺取政权,建立一个强大的中华。像陈克这样为了拯救百姓而打仗,这仅仅是在书籍中出现过。“吊民伐罪”,这是严复读过的文字,当这四个字具体化的时候,严复丝毫没有感觉到欣喜,他只觉得陈克所说的内容“十分荒谬”。

    想了好一阵,严复才不得不说道:“必须要打。”

    “严先生,我个人觉得现在准备不足不仅仅是指装备不足,军力不足。最重要的是政治工作不足。到现在为止,人民革命军里面,能够听明白到打仗是为了拯救百姓的,顶多一千人。如果不是这次水灾,能明白这个逻辑关系的两百人都不到。如果能给我半年时间,我一点都不担心打安庆的事情。只要有六千名知道不打垮满清政权,就不能救百姓的战士。”安徽的敌人根本不足为惧。”

    严复并不觉得惊讶,他赞道:“这倒没错。即便是现在,我已经很佩服文青你能搞起如此规模的根据地。若换了我,那是万万不能。”

    听了严复的赞美,陈克很无奈的看了严复一眼。只见严复神色里面毫无玩笑的意味,陈克这才说道:“严先生,我说的不是人数。如果真的能有那么多同志觉悟到要为了救百姓,才要打倒满清政府,我死了也觉得很安心。因为革命事业后继有人。打倒满清是为了救百姓而必须采取的战略。若只是为了打倒满清,那不过是为了一家一姓的福利,或者为了某个集团的利益。人民革命是要把百姓的利益放在第一位的。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得到人民的支持。人民绝对不会为了某个理想去革命的,人民要的是更好的生活,要的是能够安居乐业。要的是危难时刻知道向谁求助。只要再半年,我就能让人民知道,人民党推行的人民革命,推行的新秩序,就是让人民得到解放,得到通过劳动获得幸福生活的唯一选择。那时候人民革命才能战无不胜。”

    “文青不相信人民会追随革命么?”严复问,这些天他其实一直想问这个问题。人民革命虽然号称是为了人民,其实严复并不信服人民革命。

    “我是觉得现在人民还不相信我们。严先生看到的一切,其实都是人民百姓劳动的结果,那些是房子不都是人民亲手一砖一瓦建设起来的么?这些水利设施不都是人民一锹一锄挖掘出来的么?我怎么可能不相信人民呢?没有人民就没有凤台县的今天。现在是人民不相信劳动成果能归人民所有的新制度,是人民现在对人民革命没有信心。如果人民坚信人民革命能够成功,我现在一点都不担心打不下来安庆。”

    话说到这里,严复终于明白了陈克的意思。或者说,严复终于明白了人民革命的力量所在。接下来,严复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想把陈克痛打一顿。陈克的“狂妄”让严复觉得有些不能忍受。如果那些没读过书的人民真的理解到了这些,严复觉得那样的世界就太恐怖了。虽然还不能完全想象到那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严复却能想象到,那样的一个新世界,将把中国现有的一切统统粉碎,凡是敢于阻挡人民革命的一切都会被彻底摧毁。而那个新世界的终点,严复则完全看不清楚。而这场革命的起点,严复却能看清楚,那是仇恨。对旧有秩序的仇恨。

    严复清楚的知道自己有着同样的仇恨。那些饱食终日胡作非为的太后皇帝王公贵族,那些尸位素餐的官员,那些只知道钻营的读书人,严复对这些败坏国家的蛀虫有着无比的痛恨。就是这些人让中国受尽欺凌,令堂堂中华丧权辱国。如果要革命的话,这些人就该是革命的对象。

    不过这些却是有前提的,这股巨大的力量必须是有理想来引导的,绝不能如同洪水一样肆意奔驰。陈克绝不能不负责任的将这股力量释放出来,摧毁中国的一切。想要劝说的话就在严复嘴边,却又被严复咽回了肚子里头。他想起了马相伯先生一年多前对自己说的话,“几道,著书之人天纵奇才,若是你愿意,我倒想让你收了他做弟子。若是无人管教,此人只怕会祸乱天下。”

    严复一度认为收了陈克做弟子,陈克四处碰壁之后,会认真投到自己门下。万没想到陈克一年多就创出了如此的事业,若是自己现在劝陈克,陈克定然是听不进去的。和陈克闹僵没有丝毫价值可言。唯一的办法,就是在人民党中立下功业,在关键时刻能够出来稳住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