瀛东湾中军大帐,纪泽见到了蛮虎部落的大祭祀虎青。看着这个短发长袍,颇具后世闽粤人长相的山夷,纪泽瞬间产生一种时空错乱感,倒也对此人平添了一份好感。寒暄见礼坐定,纪泽笑问道:“足下自称为汉家后裔,某甚为好奇,可否细说一二?”

    不愧是做祭祀职业的,虎青在纪泽面前并不局促,他操起怪腔怪调却可听懂的汉语,不疾不徐道:“其实在下当算混血,家母亦然,说来,我外祖父是名大岛土生的纯血汉人,据说外曾祖父一代是从大陆飘扬而来的流亡汉人,好像还是太平道徒。”

    纪泽心头一动,问道:“某常听闻,昔年曾有东吴上万汉军前来征服夷州,却因土著持续抵抗,兼而瘟疫流行,年余之后最终被迫退走,其间便有汉家道人,抑或说是外来祭祀站在土著一方,还出力不小,莫非你那祖先便是与之有关?”

    “呃,大人果然见识广博,这等陈年秘闻竟也知晓。”虎青颇有诧异,接着说道,“那群太平道徒当时一度起了关键作用,故而事后深受各部落拥戴,更由各部落感其恩情,共同在大山中央为其建了一处太平道宫,一为太平道士修道居所,一为传道授法之处,许多部落尤其是山民部落,都会遣人前往接受教化,而祭祀更是视之为必去之所。家父便是在那里遇上家母,在下幼时也曾在那呆过数年。”

    纪泽眉头一凝,不无警惕道:“哦,那太平道宫位于何处,如今规模如何?”

    “早没了,大约三十年前,在下十岁的时候,那里发生了一场大战,据说是汉人内斗,我随家父逃回部落,家母却殒命于那场动乱。”略显感伤,虎青喟叹道,“后有消息传来,太平道宫就此湮灭,便是那些建筑也已被焚为灰烬。只叹那些太平道徒浮海而来,由初始的近百人发展到千人规模,竟在一日间烟消云散。”

    “难怪蛮虎部落一群山夷,观其住宿却比谷原部落更显开化,也无乱伦混居之陋习,更有一把铁质枪头,源头当在那太平道宫了。”陪同一旁的祖逖一脸了然状,亦不免感慨,“虽为汉家作乱流亡之辈,能在这荒蛮之处教化外夷,开创一番局面,也委实令人敬佩,只恨又是汉家内斗,却是虚无一场。”

    继祖逖之后,帐中余人也都唏嘘不已。只是,纪泽对此却不尽信,他冷视虎青道:“汉家内斗?哼,上千人的规模,兼有老幼妇弱,什么内斗能斗得一人不剩?只怕其后少不了山夷出手,甚或根本就是夷州山夷所为,事后污以汉家内斗,来掩饰其不义之举吧!”

    迎上纪泽那两道灼灼逼人的冷芒,兼而感受他那骤然爆发的凶威,一直淡定的虎青不禁一个激灵,但旋即,他不无怨愤的矢口否认道:“不可能!太平道宫于我大岛之民有大恩,又教授我等各项技艺,我等大岛山民虽然粗鄙,也知有恩必报,何来出手坑害之举?本就是你等汉人自相残杀,还累及家母,何来推罪于我山民?”

    平静的看着这个山夷本质的准汉裔,纪泽可以感觉到他因母亲丧生而对汉人那份难以压抑的敌视。立场不同,纪泽也不着恼,灭亡的太

    平道宫对他华兴府而言,其实少了一份变数甚或麻烦,是以他也无意去翻那份陈年旧账,不过,他却不愿让太平道宫乃至汉人被夷州土人随意泼上内斗的脏水。

    略一沉吟,纪泽淡淡道:“百人道宫容易供奉,千人规模对山夷就是一份负担了,当道宫再无新鲜技艺可授,且还指手画脚,甚还成为一个高高在上又争夺地盘资源的势力,山夷部落们还会因为数十年前上一代的恩情,对之一直容忍吗?哼,你身为一部祭祀,当能领会其中龌龊,昔年你年幼无知,人云亦云可以理解,但这些年下来,你可曾见到道宫另有汉家后人苟存?难道就没察觉此事蹊跷吗?”

    莫怪纪某人满脑袋的阴谋论,实因自古至今,这样的事情在华夏周边发生的太多。譬如从明末开始动辄向华人龇牙的菲律宾,明朝之时的吕宋古国,曾有汉人主持国政二十年;二十世纪更有个家伙叫何塞伊格拉西澳宝华,被菲人称作“为菲律宾争取自由斗争的真正英雄”,其人过世之时,菲律宾降半旗国葬,国会休会为其送行,他也叫做华侨将军刘亨赙。可是,菲律宾对华人友好吗,地球人都笑了。

    还有,后世一度风靡泰国、马来等东南亚国家的“去中国化”,还有棒子、鬼子等等等,卧槽,数了一圈,似乎周边没一个对得起我泱泱华夏。只是,换位思考一下,哪个民族喜欢头上顶着别族做恩主老大,有奶吃抑或拳头大的时候也就忍了,没好处又没威慑的时候,不来捅上几刀就算知恩图报了。说来说去只能怪自己,错将仁义从个人范畴扩大至国家民族范畴,看不清这一点,就自个憋屈自个亏吧!

    书归歪传,帐中陪坐的祖逖、钱凤等人自非庸才,脑中虽没纪某人的那些后世教训,但在纪泽的提点下,也很快想透了其中关节,再看向虎青的眼神就没那么友好了。虎青对此却不理会,而是面色变幻个不停,数度想要出言反驳纪泽,却又颇觉没有底气,甚显纠结,看似也陷入了某种怀疑。

    纪大府主多忙的人,自个业已发表完了分析评论,哪有耐心等待一个山夷去理清头绪,且所想的还是无甚实际影响的陈芝麻烂谷子。略等片刻,他干咳两声道:“好了,太平道宫已是三十年前的陈年旧事,其成败因果姑且一说,无需执着。虎青祭祀,想必你今日来此,为的不是与某探讨那些过往吧。”

    虎青听得叫唤,这才收摄心神,再用片刻捋清思绪,他拱手行礼道:“在下此来,却是为了蛮虎部落外迁一事。为大人计,为华兴府计,蛮虎部落都不该迁离故地,否则,大祸不远矣!”

    颇有纵横家的调调嘛,纪泽含笑点头,示意虎青继续。瞥见纪泽的淡定,虎青眼底闪过郁闷,却不动声色道:“其一,大山深处尚有山民部落数十上百,彼此不乏联系,蛮虎部落仅为最东靠近谷原的一支,倘若蛮虎部落被迁离摧毁,势必引发诸部震恐,同仇敌忾之下,难免纠结一起敌对贵军,大谷原再难安定。”

    纪泽依旧淡笑,虎青皱起眉头道:“但若贵军大人大量,留下我蛮虎部落,行仁义之举,兼有之前展示军威,恩威并施之下

    ,在下保证蛮虎族民势必对府主大人死心塌地,其他山民部落也失了东扰借口。届时由我蛮虎部落为贵府守卫谷原西方之山险,岂非一举两得?”

    纪泽依旧笑而不语,虎青已经面显急色,再度劝道:“其二,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想必汉人费力浮海而来,不会为了迁入大山辛苦求活,蛮虎部落即便外迁,其故地也将空出,自会很快被其他山民部落占据、发展与壮大,那样,岂非是又一个更为强大的蛮虎部落,于贵府何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