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坡部落,当大锅里冒出阵阵浓香的时候,王功曹已经带人完成了格桑家产的查抄,还从中取来了些许酒水。宴席向来是感情交流的最佳场所,有酒有鱼,有饭有汤,不分汉人夷人,百人围坐一处,随着王功曹分别用汉语土语吆喝出的“大家吃好喝好”,众人开始了别扭而和谐的集体聚餐。

    新鲜落户的这些汉民自然来自第四建设兵团,他们早被三令五申要与夷民们和谐相处,钱粮攻势下的夷民们则半推半就的结交着这些无法抗拒的远来移民,双方你恭我顺,相知相识,天真的孩童们更是不分汉夷的玩到了一处。于是,通过这顿管吃管饱的“大锅饭”,汉夷双方迈出了共存共荣的第一步,而野草坡也就此实际进入了计划体制下为期一年的集体牧场时期。

    “还是从了吧,不从不行啊!”老扎木心中暗叹。喝着难得一尝的美酒,吃着又暖又鲜的美味,他不禁想起无福消受这一切的儿子,心痛之余也品味出某些怪异,可看着彼此客套、面带笑意的汉民夷民,他的心中却泛起了深深的无力感。

    不远处,赵大壮不时偷眼瞟向这边,当然,他看的不是扎木这个糟老头,而是他的孙女扎娜。自从前夜巡逻之时,偶尔撞见扎娜一人在月下默默垂泪,不知为何,他的心中就多了一道单薄而素净的倩影,理不清也抹不去,令他十七年来首次因为挨饿以外的原因而失眠,甚至令他倍加思念老吴老三那个无良的人生导师。

    “她是个夷女诶,你怎能那般着迷?”赵大壮默默劝说自己,旋即另一个声音在心底响起,“夷女怎么啦,王功曹不是说主上都在鼓励军卒们讨个夷人媳妇吗?再说了,光凭俺下面还有四个弟弟,也难讨血旗治下的汉家媳妇啊,就俺这条件,怕还配不上人家扎娜呢。”

    好似憋了十年的力气,赵大壮直待聚餐即将结束的时候,终于磨磨蹭蹭的,脸色涨红的,“不经意”的,碰巧路过扎娜的身边,将两盒海龙肉罐头与一把精致小刀递往她,本就磕碜的土语更加结结巴巴:“我的给你拿着”

    “不,不要”扎娜下意识的拒绝,她并非首次收到小伙子送来礼物,自然知晓这意味着什么。其实,她凭借女儿家的直觉,之前便已感觉到赵大壮对她别有异样。说起来她并不讨厌这位汉人什长,反而觉得他挺威风,挺有男子汉的味儿,可她的父亲刚刚死于同汉人的战争,虽然死于暴乱的牛马踩踏,而非汉人的刀枪之下,可她这时怎能接受一名汉人呢?

    然而,赵大壮甚至没等扎娜拒绝,便已强行将东西塞给她,羞臊的掉头跑了,留下个不知所措的扎娜,收下东西不是,当众追还也不是,事实上也有些不敢公然追还以示拒绝。不过,扎娜不知所措,她的弟弟也即扎木的长孙却不干了,姐姐怎可嫁给汉人仇敌,他蹭的站起,就欲拿起东西丢还给那个汉人什长,怎奈他刚站起一半,便被一只苍老的大手死死拽住了。

    拉过眼中茫然的长孙,老扎木语重心长道:“孩子,答应爷爷,莫要乱想,更莫做傻事,那都是天意,人家汉人连抚恤都赔了,也算仁至义尽,过去的就

    跟着死鬼高盛一起过去吧!你还有爷爷母亲,还有弟弟姐姐,还有将来,日子总得好好过下去的。扎娜也一样,你与那名汉人什长并无仇恨,如何选择全凭你自身感觉,无需考虑太多,当然也无需害怕,毕竟咱家也是平民!”

    聚餐收尾之际,王功曹宣布草坡集暂先成立六支专项队伍,以有效组织百姓开展生产建设,所有男女劳力不分汉夷都将被混编入队,其中有负责牲畜牧养的畜牧队,有负责设施修建的建筑队,有整夯道路的筑路队,有负责饮食的炊事队,有运输仓储的储运队,有制衣护幼的杂务队。同时,以草坡乡的名义,部分人手还将被抽调组建汉夷混杂的民兵队与宣传队。各支队伍均可视具体情况下设分队。

    每支队伍都由一汉一夷两名公民分任正副队长,当场,王功曹参考众人的推举,对各队的队长、副队长予以任命,因夷人公民不足而空缺的建筑、筑路副队长也由夷人平民暂代。令夷民们满意甚至惊喜的是,汉人并未如担心般歧视夷人,八名正队长中有两个夷民的位置,多衮担任了草坡集畜牧队长,而灵活机变的森格更是担任了乡一级的宣传队长。

    新官上任的队长们随即开始了拉人入队,王功曹则另有一番调度,他派出一干汉军、伪军、获释夷民和部分民兵,压着左近部落的头人权贵,带着钱粮布匹,兵分两路“下乡”其他部落,去重复草坡集的故事。待到该走的都走了,草坡部落的夷民与落户草坡集的汉民们也悉数被编入队,纷纷乱乱的草坡集就此变得组织有序。

    暂有五名队员的乡宣传队最早定员,也最被王功曹看重,在格桑家宅充作的乡公所内,他们经过了一个时辰的突击培训,接着便进入草坡集各个角落,向夷民宣讲血旗军的各项惠民政策,更为他们描绘乐岛未来的大同世界:老有所养,幼有所学,行有所畅,宿无遗风,丰衣足食,按劳分配…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草坡集百姓在各级队长的指挥下,投入了轰轰烈烈的大生产大建设,众人积极表现,现场热火朝天,原本偏僻荒蛮的野草坡,就像老树逢春,乍然焕发出勃勃生气。其中,人气最旺、进度最急、场面最大的要属筑路,非但筑路队员们忙得不可开交,就连其他各队的空闲人员也没少被抓壮丁。按照上面的指示,当前各乡各村的第一要务就是修路,以让急需的各类生产生活物资方便流通。

    据消息人士透露,草坡乡将响应乐岛的“村村通”工程,各村与草坡乡之间将整夯一条单车宽幅土路,而草坡乡将修筑一条直通乐东县城的双车宽幅土路,进而接上夷民战俘们正在修筑的三车宽幅环岛公路。并且,等两三月后血旗军腾出手来,还要花力气将所有这些土路整修为水泥路,经久不损,雨天不泞,乘车不颠…

    又两日过去,夕阳西下,老扎木在溜马,清风拂面,白发布衣,悠悠夷曲,横吹骨笛,端的是无比惬意。这时,一支骑队向草坡集行来,队中还夹杂着一辆乌篷马车,远远的,朗昆戏谑的笑声传来:“老扎木,又在假公济私,溜你那牙快掉光的老花?你这是变相怠工,是抵制大同

    ,小心我向乡里建议,将它送上饭桌!”

    要说草坡集人事编组少不了扎木一家,扎木的长孙进入筑路队,儿媳加入了杂务队,孙女扎娜入了炊事队,身为兽医的老扎木虽然年龄超限,但因身有特长而与几个老移民一道被特聘,并毫无意外的归入畜牧队。现在,各家的牛马羊在一一登记之后,与格桑家抄没出的公有牲畜一道,都归畜牧队统一喂养和取奶,老花也不例外,只是,老扎木却是假公济私,依旧成天亲自照顾这匹心爱的老马,根本不让别人碰。

    朗昆的话令老扎木气得吹胡子瞪眼,原本他胡子一大把,别人不会为了一匹老马跟他计较,偏生这朗昆一见面就喜欢揶揄他两句。这个奴隶出身的朗昆如今彻底翻身,因往事种种对他们原本的牧民很不待见,虽在汉人严令下不敢胡来,但身为公民,想整死老花绝对不难,加之老扎木本就有短,故而他还真的不敢与朗昆较真,只能转移话题,手指乌篷马车道:“你等还没忙完?这都多少家了?”

    “完了,忙了三天,草坡乡总算结束了!左近一总十个大小部落,规整为七个村。原本那十个头人,有八个全家为奴,其中三个作恶太多,被当场砍了脑袋只有两个老家伙颇得人心,部民又都沾亲带故,愣是没人批斗他们,最终只能让他们过关,甚至有一人还得了个平民身份。你还别说,这两天看到昔日那些头人们的怂样,真是太爽了!哈哈…”老扎木的话题显然挠到朗昆痒处,也不再奚落扎木,而是滔滔不绝的吹嘘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