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坡部落,待得发完铜钱,马迁要求王功曹回头再处理布匹,他还要别处赶场,可得节约时间。拍拍手,马迁再度吸引夷民注意,这次却是沉下脸来,面向那堆从民严肃道:“诸位先前协助高氏对抗王师,行那不义之举,以至王师大量伤损,令主公悲痛欲绝,罪莫大焉,自当有从民之罚!”

    满是训诫,马迁厉声道:“主公宅心仁厚,心系百姓,虽万般痛苦,仍欲赦免诸民胁从之罪,令我待以亲厚,给与寻常平民身份。然而,以德报怨,何以报德,我等百姓既然有错,就需有所担当,因而本人一力坚持,参战人家须由从民做起,知错而改、忠诚奉献之后,方可坐享平民、公民待遇,以此抚慰王师亡魂!望尔等自此洗心革面,忠勇勤勉,以报主公天恩!”

    “原来大伙的从民待遇都是这混蛋搞得鬼!这个叛徒这般出卖大伙,一定是为了自己飞黄腾达,太无耻了!太没节操了!”马迁“慷他人之慨”,引来一众从民的暗骂与怒视,一股本该对准血旗军和纪泽身上的怨气成功转嫁给了马迁。

    感受到从民们的强烈不满,又瞥见身边那名血旗亲卫队率的颔首微笑,再想到其代表的纪某人,马迁心中苦笑不已,好人是领导的,恶人只能是自己的,更恶的投名状还在后面呢!

    “因此战之过,诸位有的痛失亲人,有的沦为从民,而马某亦为之失去所有土地牛羊!然而,高氏父子自有恶报,可那些爪牙帮凶呢?他们或者他们的家人,依旧占有大量土地、牛羊、财富,日后依旧可以花天酒地!何其不公?何其不仁?诸位以为,这样对不对?这样行不行?该不该惩罚他们?”按下心中所想,马迁同样满脸怒容,犹如自己受了天大委屈,连珠炮似的喝问道,言语间手臂不时挥舞,渲染力十足。

    “不对!不行!惩罚他们!惩罚他们!惩罚他们…”被马迁勾起丧亲之痛,夷民们怒火升腾,声浪滚滚,先前便饱有怨气的从民更是义愤填膺。腾腾的怒火急需发泄,汉人刚给了好处,又惹不起,对面的马迁仍是大官,也惹不起,人性使然,就将怒火对准那些随着高氏倒台的昔日权贵吧!

    “带格桑!”眼见火候已到,马迁高喝一声,并对身侧伪军做了个手势。立刻,以朗昆为首,十余伪军奔至队后一辆乌篷马车,从中拖出一人,连推带搡的押至场中。那人正是部落头人格桑,只是他眼下衣衫破碎、瑟瑟发抖、垂头搭脑,哪里还有昔日横行部落时的风采。而会场从民群中,格桑一家震惊之余,更被吓得六神无主、瘫软在地。

    马迁眼见格桑一家的衰样,心中不免戚戚,这格桑往日为人还成,与自己喝过酒,也给自己送过红包,可立场不同,自己也是好不容易才换的船,今日只能对不起他了。

    心一横,马迁点指格桑,无视其眼中的乞求,义正词严道:“草坡部落有如今噩运,格桑其罪难逃!往日他为高氏帮凶,可以欺压良善,横行无忌,但如今,我等有血旗军做主,有纪主公做后盾,正该对这个高盛余党说不,公开审判其累累罪行,清算昔日不公,洗刷州胡污弊!还请诸位

    有冤申冤,有恨说恨,揭露其丑恶本质,给其一个正义判决!”

    冷场!令马迁心头发紧的是,当他华丽完成公审开场,将话语权交给场中夷民的时候,先前还气吞山河的夷民们却集体哑火了。究其原因,一是格桑家数代头人,积威犹在,部落夷民们一时还真不敢造次。其次,格桑一家平素虽待下嚣张,但这么小的部落,连奴隶都可能有几代的交情,他倒真未做过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无非占点便宜、抽几鞭子这等鸡毛蒜皮,还真不配拿到这里来揭发批判。

    冷场在继续,就在马迁额头微汗的时候,就在格桑目露希望的时候,平民群中一人排众而出,行至会场中央,撩起衣服下摆,露出腿上几道清晰的鞭痕。此人正是森格,只见他手指格桑,一脸悲愤却又略欠底气道:“格…格桑!那日高盛征兵,我恰好生病,更知高盛不仁,因而不愿随行对抗王师,你这高盛走狗竟然鞭打于我,逼我去为高盛送死,你可知道会有今天?”

    “你!你…”看着森格那副煞有介事的表情,格桑恨不得跳起啐他一脸,再狠狠抽上几鞭子,这货当日分明是胆小装病,期期艾艾的想要赖掉国王征召,如今竟还这般振振有词,简直比马迁还可耻。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格桑心中虽恨,却也不敢直接骂回去,可不待他想出如何恰当的自我辩解,森格已经抢过话头,冲着场下众人尤其是从民群中的一些人语带双关道:“你等谁没挨过格桑欺负,今日有血旗军做主,还不出来揭发,将格桑打倒,以后还想一直过苦日子吗?”

    “我揭发,格桑媳妇那年抢了我家一只就要下崽的羊,说是那只羊到他家的草场里吃了草。我公公去找格桑理论,反而被格桑抽了两鞭子,我公公回来后就气病了,一年后也就过世了,我怀疑肯定跟格桑那次鞭打有关,可到了今天才敢说出来!”又有群众站了出来,说话的是扭捏不已的从民山娅。

    其实,格桑家抢羊是真,但她公公死于流疫,赖给格桑就牵强了,山娅之所以会当众这么说,那得要归功于昨晚森格的教诲:“上面叫干嘛就干嘛,叫打谁就打谁,叫骂谁就骂谁。”

    马迁心中石头落地,不无鼓励道:“说得好,那只羊回头便可还给你家。有纪大将军在,有血旗军为诸位做主,有苦有难,诸位尽情倒出来吧。”

    “我要检举!格桑媳妇昨晚去我家串门,辱骂血旗军、辱骂纪大将军不说,还拉我一起对抗血旗军、阻挠汉人做事!俺家男人跟着格桑出去,全部战没了,格桑家的不管,反是血旗军对咱够意思,咱可不能昧着良心跟她乱来!”这次高喊出声的是从民卓玛,他丈夫本是格桑的亲兵头子,两家堪称“亲密战友”,不想这会儿竟会跳出来反水,而她的检举也令格桑媳妇由观众席被押至会场中央,与丈夫同病相怜。

    “我举报,格桑有次醉酒失手烧了我家的草堆,却拒不赔偿…”“我不服…”“我冤枉…”有了森格、山娅的提点、带头,有卓玛的反水、决裂,再有马迁恰到好处的煽风点火,平民、从民们终于爆发,公审大会进入节奏。多年来那些陈

    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一一给抖露出来,添点油加些醋,再适当点缀些互不雷同的虚构情节,格桑一家的形象立马被塑造得罪大恶极、十恶不赦,就连最心软的夷民此刻都觉得他们不可饶恕。

    若非有军卒在一旁镇着,口头批斗没准就演变为肢体教育了。直到一名又老又丑的女从民公然宣称小她十岁的格桑曾经对她施暴未遂,格桑终于没撑住,吐了口血,晕死过去,也不知是悔的,还是气的,抑或是被恶心的…

    杀人不过头点地,格桑既然已被批得晕倒,大大小小的劣迹也已足够踩上几百只脚,今日的批斗也就该收场了。马迁摆手止住夷民们的吵嚷,发表了一通慷慨激昂的总结陈词,继而严正宣布,鉴于格桑夫妇的劣迹斑斑,他们全家将被贬为奴民,所有财产一律罚没充公,余人过往则不再追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