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寅时,谢长文就已起身,他先处理了西洲蛮部朝贡之事,又唤了侍女为其更衣,盥漱完毕后吃了点素粥,便揣着那弹劾奏牍,立马乘车前往禁中。

    到了朱雀门,辞撵步行,宫门处的小黄门一路引灯,将他送到太和殿前。

    他来得极早,离卯时早朝还有小半个时辰,其他的大臣这会子还在家中用膳,此刻除了宫墙下提灯的黄门内侍,偌大的正殿前,便再也没有其他人了。

    谢长文抬眼凝视着太和殿上的脊兽。

    太和殿的脊兽是整个宫中最多,也最为尊崇的。龙、凤、狻猊、斗牛、獬豸等兽孤零零地立在琉璃瓦脊上,隐藏在朦胧夜色中,只余轮廓模糊能视。

    那十只脊兽,仿佛也在回望着他。

    谢长文记得,他还是十六皇子的时候,只要周太宗,即谢长文他爹来静慈宫见他母妃静妃时,他就会孤身一人到太和殿看脊兽,原因很简单——不想看两人在他面前卿卿我我腻腻歪歪。

    他也记得,最后一次从后宫跑到太和殿看脊兽,是他十一岁那年,受封的那个夜晚。

    那天,谢长文正在背着《春秋》,静妃则素手持书,依坐在檀木百花椅上,核对谢长文所背的东西。

    不过背了十余句,承明宫就来了人传口谕,将十六皇子谢长文封为亲王,赐号北靖。

    试问从古至今,有哪位皇帝册封亲王,没有圣旨、没有传谕礼部筹备、甚至连黄历都没翻,直接叫了一波人端着册宝,对着皇子说“恭喜皇子贺喜皇子您现在是亲王啦不能住在宫里啦拜拜了您嘞”这种通用模板的贺语。

    而谢长文的爹,周文帝谢爽做了这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奇葩皇帝,谢长文则做了这个被动奇葩的亲王。

    谢爽给他的理由很简单——不想让谢长文变成一个靠祖宗功德混吃混喝的皇族。谢长文记得有一次去母妃殿里请安,他的父皇拥着他的母妃,坐在帷幕后面,淡淡开口:“小十六如今也大了,整日溺在女儿堆里,既有损男女大防,又未能潜心修学圣贤书,有伤风化、不成体统、有辱皇家脸面。”

    可谢长文仔细想了想,自己每日的安排,除了用膳、请安、便是在母妃那背四书五经替她解闷,其余的时候他都待在自个殿里练剑读书,身边就只有个老奴才近身伺候,哪有什么女儿堆让他来溺。

    后来随着年岁渐长,谢长文才晓得,什么体统,什么脸面,全都是他爹谢爽为了天天和他母妃腻歪在起,随口胡诌的理由罢了。

    可怜的谢长文,就这样被撵出皇宫,带着一帮侍从,去了东林巷六十余亩的北靖王府,开始了寡居生活。

    谢长文独立得早,当家得早,才华能力自是比一般的皇亲国戚不知强几百倍。

    他十五岁开始上朝议政,不合年龄的沉着聪瑞,持重果断令诸多大臣啧啧称奇,甚至私底下揣测圣意,辩着先皇到底会不会废了体弱多病的太子,立他为储。

    可他不需要、也不想要太子之位。对他来说,天天坐在龙椅上,看着乌压压的大臣在下边“舞刀弄棒”,你嘀咕我一句,我要加倍还你十句,只怕脾气暴躁的他会当场将龙头扶手拧下来朝大臣砸去。

    思索良久后,谢长文闭眼小憩,晨风掠过他的衣袍,猎猎作响,他屹然不动。

    “北靖王殿下。陛下口谕,今日龙体有恙,故辍朝也。殿下若有要事,可去承明宫私禀。”头戴巧士冠,身着暗朱圆领袍的宦官朝谢长文福身,压着尖刺的嗓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