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短叹一声,带着满面似笑非笑的神情,目不转睛盯着华贵妃。

    堂内龙涎香气味浓郁,遮盖住了由着他身上蔓延而出的死亡气息。

    他向华贵妃伸出手,轻轻招了招,华贵妃会意,含笑将手递给他。

    他抚了又抚,轻缓笑道:“朕记着,从前你这双纤纤红酥手最是无尽温柔,如今却也能化为巴掌,落在朕的脸上。”

    “万事万物皆无定数,都是会变的。不说这些了。”华贵妃将手从皇上掌中抽出,回身行到桌案前坐下:“皇上许久未听臣妾弹琴了,臣妾再为您奏一首凤求凰罢。”

    华贵妃手指轻拨于琴弦之上,古琴所发之声清如溅玉,颤若龙吟,令皇上一时听入了迷。

    他目光渐涣散,盯着抚琴的华贵妃。

    一曲落,华贵妃双手按在琴弦之上平了余音。她定定看着皇上,浅声问道:“皇上可还记得,与臣妾初次漏夜而谈那次,说了些什么?”

    皇上歪头看她,颔首道:“是说卓文君与司马相如情好。”

    华贵妃听罢摇头浅笑:“那是皇上的看法。臣妾初见您时便与您说过,卓文君一首《白头吟》字字泣血,最终却只换来了司马相如的人,却早已寻不见了本心。皇上以为如此貌合神离,当真乃为情好?”

    皇上道:“女子三从四德,从父从夫从子,夫为天。朕为皇上,更是天上天。你莫要拿寻常夫妻的例子来与朕相比。”

    华贵妃冷笑出声,离座起身走到皇上面前,替他整一整胸口凌乱敞开的衣衫:“皇上说什么便是什么,臣妾只管听着就是了。”

    皇上顺势抚摸着华贵妃的面颊,摇头道:“事到如今,你打算如何?亲手杀了朕,来替你那些惦记之人报仇吗?”

    华贵妃轻轻一把将他枯槁粗糙的手推开,面色如常坐着离他远些,淡声道:“您是臣妾的夫君,是大昭的天子,是臣妾的天。且皇上以为这么些年臣妾与您同床共枕,臣妾若动了要您性命的心思,您还有命活到今日吗?”

    她轻声一笑,闲闲摆弄着簪在发上的银钗:“有时候,要一个人为他所犯过错付出代价。原不用要他的性命。”

    皇上呼吸复又沉重起来,他凝视华贵妃良久,眼底泛出层层红晕:“你实在令朕失望至极。”

    “臣妾让皇上失望?”华贵妃冷笑回他:“比起皇上所行所举,臣妾真真儿是自惭形秽。您在令臣妾失望这件事儿上,倒是从未让臣妾对您失望过。”

    皇上的目光生了微弱的变化,他先是极怒蹙眉,而后惊恐垂眸,继而一点点冷了下来,像是两颗毫无生机的黑珍珠,生硬镶嵌在了眼眶里。

    他忽而笑了,喃喃道:“朕败给了你。”

    华贵妃摇头道:“皇上不是败给了臣妾,是败给了您自己。您筹谋一生,算计一世,您不累吗?”她指尖滑动在皇上额头之上,顺着光秃的发际线一直滑到了耳朵根:“臣妾,都替着您累。”

    皇上用尽最后的气力推开了华贵妃的手,他憋着一口气,嗓间呜咽出刺耳的气泡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