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罢了这一杯五味杂陈的苦酒,赵桓的情绪反而平静了许多,他端着金杯,却是没有续杯,只是慢慢踱步,缓缓诉说着。

    “朕既然作为万民君父,就该把话说清楚,故作高深,打哑谜,玩帝王心术……漫说朕不擅长,便是真的有这个本事,也不该用在你们身上,更不该用在这么个艰难的时刻。”

    坦白讲,即便最厌恶赵桓的臣子,也不得不承认,这位皇帝还是有独到之处的,至少他真的坦诚,说话直白到出乎预料,却又触动人心,至少谁都要承认,他的确胜过之前的皇帝太多了。

    “过去的大宋朝好不好呢?朕无从批评……毕竟歌舞升平,繁华富庶,全天下的精华,都在这开封,火树银花,纸醉金迷。实不相瞒,朕还是储君的时候,也喜欢去汴河游船,去南熏门外游春,还有妇人相扑,都是极好看的。”

    “咱大宋有诗词文章,有士林风华,物阜民丰,衣食住行……哪一样都是历代的巅峰,你们说,这样的天堂,谁能不爱?”

    赵桓声音低沉,讲起过去的开封,不少人都眼圈泛红,跟着哭了起来。

    才一年的光景,开封城骤然改变了。

    比如在金人退去之后,在城外扩建了瓮城,城墙拓宽,加高,城里建造兵站,仓库,囤积粮草军械……把老弱妇孺向外面迁移,规划大片的作坊区。

    总而言之,现在的开封,更像是一座严肃的大兵营。

    商业区被大大限制不说,就连酒水这种基本的商品,也有严格限制……出入开封,要严查身份,税吏也凶悍的不得了。

    几乎可以说,一年之间,开封已经完全变了个样子,再也不是文人心中的地上天国,反而压抑的受不了。

    “这世上的东西,没有凭空冒出来的……开封的繁华背后,是搜刮天下,是放纵士人,是沉溺享受,是丰亨豫大,纸醉金迷。这些东西好不好姑且不论,可自从金人南下,几万大军陈兵城外,便已经告诉所有人……开封的一切美好,并没有掌握在咱们自己手里,自己掌握不住的东西,便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所以说,以往的开封,有多少好处,都是镜花水月,是自欺欺人,你们以为如何?”

    李纲深深一躬,“官家圣睿,其实盛世危局,早就有人指出了……从庆历新政,到熙宁变法,这么多年,想要救国的贤臣义士,不在少数,只可惜都没能坚持下来。”

    赵桓叹道:“老百姓常说,不见棺材不掉泪,不到黄河心不死。过去讲得再多,总有人不愿意相信。可自从金人南下之后,我想天下九成的人,都应该清醒了……咱们要自己掌握命运,生死福祸,不能系在别人手里!首先第一条,咱们要灭了金人,彻底消灭这个前所未有的强敌。在疆土上,燕云之地,必须拿回来,我们还要修一条长城,保证最基本的安全。”

    “百姓赋税沉重,民生艰难,这事朕清楚,可不能光复燕云,不能保住自己的安全,便是有再多的粮食,积攒再多的财富,也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这也是朕说尊严重于温饱的缘由所在,咱要首先活出人的骨气,然后才能谈温饱,谈体面……朕以为这个道理不能理解。”

    “而要想自立自强,首先就是武力,就要用强大的兵马,能够百战百胜,所向披靡……要想强兵,就必须投入,要花钱,要优待武人,要给将士尊重。过去讲文治,说东华门唱名是好男儿。现在讲究为国立功,奋勇杀敌,所以好男儿的评价也要改变。”

    “其实要改变的何止是这些……过去你们是朝廷重臣,士中极品,便是不需要做什么,就能平步青云,享受荣华富贵,谁又不是傻子,放着安稳的日子不过,非要给自己找麻烦?”

    赵桓笑呵呵道:“话说到这里,把太上皇搬出来,把什么征收十年田赋的信拿出来……归结起来,不还是希望朕往回走吗?回头瞧瞧丰亨豫大,别把大家伙逼得太狠了。”

    “李光!”

    赵桓突然点名,这位吓得连忙跪倒,“臣,臣有罪!”

    “你有什么罪!”赵桓笑道:“户部加征税赋,都有明确的数字,朕可是增加了十倍吗?户部增加了十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