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茶街一如其名,寒碜,口窄,分明是个巷子,偏打肿脸充宽大街。

    辜怀微就蹲在一茶街细瘦的巷口儿,借着刻着地名的大石头挡了大半身子,嘴里叼着一根薅了叶子的小柳枝,瞪着眼盯着巷子里一处白墙黛瓦的小宅子。

    舌头一动,舔到了唇上一圈扎嘴的干皮,他没在意,右手有一下没一下摸着脖子上挂的一颗水汪汪的小珠子。他身上的衣着并不算十分干净,珠子倒是被盘得发亮,在日头底下闪着一小圈灵动的光辉。

    石头和宅子隔得有点远,说话声传到耳里,已变成了缥缈低嗡的碎声。他不耐烦地皱起眉,像是要拍屁股走人,半晌只长长地深呼出一口气,忍耐地平展了眉心。

    出入沈宅的是四五个高大的壮汉,穿着结实耐用的窄袖短打,从头到脚都是黑的。起初还有几个人交头接耳说着话,慢慢地就安静了,只闷着头从宅子里面搬东西——差不多能装一个辜怀微的黑木箱子。

    他们的动作可以算得上小心翼翼,辜怀微猜箱子里边八成装的是宅子里的值钱物,多是字画花瓶之类的东西。

    也许是这些人动作利落,也许是宅内东西太少,才过了半个多个时辰,这些人就把宅子搬空了。一个男人拿着一把大锁,冲身边人晃了晃钥匙,看样子是准备锁门离开。

    辜怀微从鼻孔里冷冷哼了一声。

    咔嗒一声,宅子被一把大锁锁上。黑衣壮汉们的领头人是个面相很凶的中年人,紫棠脸粗眉毛,颧骨上一道深狞的疤。见一切装备停当,他一抬手,其余的壮汉们迅速登上最后一驾马车。中年人则慢了一步,退后几步打量着小门小脸的宅子,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然后也跨上了马车。马夫谄着笑等他坐稳,催马向南。

    巷子虽小,却通南北,北面接的是天宝大街,过了大街,穿苇河,过声声桥,路过几个热闹的市肆,再往东行半个多时辰,就到了乌阆城富人集聚的朱羽巷。

    这帮人要去哪辜怀微不知道,打哪来,他却很清楚得很。

    辚辚车声,犹如讽笑在耳,让人听得直恶心。

    辜怀微站起身,神色憎恶地吐了柳枝,呸的一声,不知道是朝谁吐口水。

    正是溽热时节,辜怀微在巷口蹲了半天,一丝风也没吹着,浑身上下像洗了个澡,湿粘粘的让人难受,他扒开领口,晃着手朝裸出的胸口扇风。

    晌午头,巷子里一个人影也无,不知是谁家姑娘丢的手绢,绣着夹竹桃秀致的花叶,粉绿娇柔,如一团轻飘的云雾,好巧不巧地夹到了一户人家门口半旧的红灯笼上,嫩粉对暗红,分外不搭。

    辜怀微看了一眼,认出挂着旧灯笼的是柳壬家。

    柳壬去年夏天成了亲,也成了新娘家的上门女婿,大婚一过,就马不停蹄地搬到了夫人家阔大的府邸。这一幢老宅,就给年过花甲的祖母做了养老之地。

    柳壬的爷爷和父母都在多年前去世,亲人只剩柳老太太一个。说是养老,其实就让老太太一个人过活。柳壬自进了娘子的母家,半年也没回来看过奶奶。年底天寒地冻,柳老太太没能捱过,腊月二十六死在家中,临走也没见到孙子一眼。这厢柳壬听说祖母去世,戴孝守了三天灵,葬了祖母后就回了城南本家。

    于是这处宅子也空了下来,门口那红灯笼还是柳壬成亲那日挂上的,经了一载的风霜雨雪,笼身的双喜字已剥落得不像样子。

    手绢耷在灯笼上,像粉嫩的幼鸟,也像扒皮的死鱼。

    辜怀微其实对这里没什么印象,他虽然在这住了两年,但邻里关系处的不热乎,大多时候都不爱出门,白天就爱在院子里躺,偶尔在天黑替老沈跑腿买些果脯甜糕,这些家长里短还是他在老沈醉后被迫听的叨叨咕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