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蹙眉,心中有些不悦,但并未出言斥责。

    他生于陇西李氏,李唐皇族时至今日本质上依旧是门阀世家,最能体会门阀世家存世延续之本质,凡事皆以家族利益为先,若时局不靖导致门楣坠落,是最不可容忍的。

    血脉传承、香火承继乃是华夏文化之根源,即便最是穷凶极恶之徒,也不愿玷污门楣,致使自己的名字成为族谱之上记叙的罪人,受到后世子孙唾弃厌恶……

    于、陆两家早已与东宫利益结为一体,除非此刻投奔晋王、卖主求荣,否则一旦东宫倾覆,势必遭受牵连,损失惨重。

    也就能够理解两人锲而不舍怂恿他起兵弑杀晋王的举措……

    但理解并不意味着他会接受这样的怂恿。

    忠孝仁义,此乃为人之底线,任何情况之下都不容践踏。他李承乾性格软弱、天赋一般,颇受天下人轻视,却依然严守底线,不肯越雷池半步。

    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

    故而和颜悦色耐心劝阻:“二位老师之心情,孤感同身受,但此事非同寻常,纵然粉身碎骨焉能背负弑杀手足之骂名?”

    于志宁急道:“殿下仁厚,可晋王未必念及手足之情!一旦晋王率先发动,必然是雷霆万钧之势,只怕东宫难以抵挡,届时大势已去,殿下这份仁厚之心又有何用?”

    李承乾笑道:“仁厚之心乃是天生,只求问心无愧,并非给旁人看。至于稚奴会否不顾血脉亲情……可以他不仁,但孤不能无义。”

    于志宁简直气疯了,面对执拗的太子张口结舌一时间说不出话,忽而将矛头对准一旁优哉游哉喝茶的房俊,怒斥道:“便是你这等奸佞蛊惑殿下,方才使得殿下生出这般迂腐之念头,纵然一死亦难谢天下!”

    他教授李承乾多年,自然知晓这位太子殿下有些迂腐,抱着兄友弟恭那一套不撒手,但其性格绵软懦弱,很难相信面对储位存亡、生死荣辱之际,依旧这般坚定不移。

    必然是房俊颇多蛊惑,使得太子心念坚韧,听不得忠臣良师好言相劝……

    房俊无语,放下茶杯摊手道:“吾在此一言未发,怎地便被你怪罪到头上来了?简直莫名其妙。”

    陆德明冷哼道:“汝虽乃东宫柱石,但房家地位非凡,纵然他日东宫倾颓、太子蒙难,汝亦可从容抽身,若将富可敌国之资产赠于晋王,未必不能官复原职、大权在握……无论殿下生死,汝皆是进可攻、退可守,其心可诛!”

    李承乾顿时色变,沉声道:“陆师,慎言!”

    谁人不知房俊乃是他的肱骨心腹?若无房俊鼎立扶持,他李承乾不仅储位早已被废,前次更是要命丧关陇门阀之手。房俊对他忠心耿耿,又岂是如同陆德明所言那般阴险龌蹉?

    此番言论不仅诋毁了房俊的忠诚,更会使得整个东宫内部产生裂痕,再难挽回。

    房俊更是拍桉而起,勃然大怒,指着陆德明的鼻子破口大骂:“老贼找死不成?汝等不过一介官蠹,只为家族谋私,眼中何曾有帝国之利益,何曾有殿下之荣辱?如今贪图一己私利不断怂恿蛊惑殿下弑杀手足、罔顾大义,居然还敢血口喷人,真以为老子不敢将你二人斩杀于此,而后带兵灭你满门?”

    他忍耐这两人很久了,一直予以退让,不想将矛盾彻底激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