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的秋天是极美的,对于久居大兴之人来说,南方的十月可谓温暖宜人。窦章被外孙陈埭搀扶着,前往西湖赏秋。今日天气正好,不晴不雨,淡淡的薄雾将江南的风景染成富有层次的水墨画,南北两高峰被雨雾环绕着,正是难得一见的双峰插云之景。

    而窦章却是低头看着湖上藻荇交横,看见湖边有田园人家将这湖岸垦了农田来,高高的水稻在日光下金灿灿的,煞是好看。陈埭亲自摇船,带着外祖在湖上泛舟,却听老人有些不解风情道:“这西湖美则美矣,只是你看这湖中水藻如此繁茂,还有人填湖造田,久而久之,美景不存,没了这好水,杭州城也就死了。此事,你得让你娘去和司空使提一提。杭州府一带,七山二水一分田,田是少,可水也少不得。我看这湖边的农田,还是要退耕还湖……”

    陈埭并未入仕,平日里就在余杭郡打理外祖住的庄园,听见外祖这么念叨,不由笑道:“外祖如今已经致仕,自当颐养天年,这些事情,就不要操心了。”

    “阿埭你啊,就是太年轻,你不懂。”窦章摇了摇头,叹息道,“你肯定觉得田更重要,可水是土地的血液呀。水坏了,有再多的田,也种不出好的作物来。”

    “唉。”陈埭深深叹了一口气。

    窦章见外孙这般模样,也识趣地闭了嘴,不再说话。

    西湖上闪着粼粼波光,秋日的阳光正好,窦章靠在小舟软椅上,小舟晃晃荡荡,像是摇篮一样。窦章不一会儿就泛起了困意,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一柄戒尺自头上袭来,窦章一下子被打醒了,猛地跳起来“哎呦”了一声,却见自己的夫子站在课桌前,手上拿着戒尺颇为严厉道:“窦子期,若是上课要睡觉的话,晚上就不要挑灯夜读了。你这种行为叫什么?”

    窦章有些愧疚地站起来,垂头看见刚刚被压在脸下的《大学》书页已经变形,恭敬地答道:“回夫子,学生这种行为叫——舍本逐末。”

    “拿着你的书,站到外面去。”

    “是。”窦章恭敬地认了下来。卷起课本,站在学堂外,忽然看见课堂的窗檐下蹲着个偷听夫子讲课的姑娘,正盯着他手上的课本满眼渴望。他被那灼灼的目光看得有些难受,便问道:“要不要过来一起看?”

    “可以吗?”姑娘眼睛闪闪发光。

    窦章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教室内,传来夫子讲课的声音。窦章敏锐地察觉到,这姑娘似乎不太识字,拧着眉努力地想要跟上书本的内容,但实在是有些吃劲。眼见着夫子要下课了,窦章本想课后问问这姑娘缘何躲在这窗下听课,谁料眼见着要下课了,这姑娘竟然兔子一样地溜走了。

    第二次再见这姑娘,是在书院伙房的杂院。

    窦章自那日罚站后,一直念着那不识字却想偷师的姑娘,结果这日却在伙房外见着了。窦章今日没有课业,便跟踪那姑娘一路来到伙房杂院,见她挽着袖子坐在小板凳上洗碗。他看了一会儿,出言道:“我在书院找了你好些天,没想到你竟是这里的帮工。”

    姑娘抬头,有些迷惑地望着窦章,嘴上道:“这位郎君,杂院脏污,还是莫要进了。”

    “你看了我的课本,却记不得我这个人。”窦章没有理会姑娘的劝阻,而是从怀里摸出一本手抄本的《大学》,放在了姑娘的手边,“我手抄了一本《大学》,你下次再去窗台下听课,就有课本了。”

    “原来你是那日罚站的学子!”姑娘的眼睛一亮,连忙放下手里的活计,在衣服上细细擦干手上的脏污,如获至宝地捧起那本《大学》,“谢谢你,你的恩情,我会记一辈子!”

    她小心翼翼地将书收好,生怕沾了一点脏污。她如此郑重地答谢,倒是弄得窦章有点不好意思了:“举手之劳,姑娘这么客气,倒是让我有些羞赧。小生窦子期,不知姑娘姓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