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崭眸中虽有讶异和失落,但柔和沉定的神色并未改变,他抬手行礼,说道:“确实太晚了,唐姑娘早些安置,告辞。”他在唐芷漩的目送中走向门口,在门口回头看向唐芷漩,“若无你,我这一生还有什么故事。”
唐芷漩心头一震,崔崭再次行了端正的告辞之礼,轻轻带上门。唐芷漩立在庭院中良久,低头看向自己的影子,那里方才还有两人的身影,眼下只余她一人。轻缓又怅然地一叹,唐芷漩进入屋内上榻歇息,告诫自己不能再想。可越不准自己去想就越是想起与崔崭的种种,尤其刚才被他握过的手似乎尚有他的余温。唐芷漩将手轻轻贴在脸上,闭上眼睛,渐渐睡去了。
此后在兵部相见时,唐芷漩总觉得略有无措,但崔崭待她一如往常,却又在只有他二人的时候更为柔和体贴,还常常不动声色地为她做了不少实事,却从不打扰她,也不会让其他人看出端倪。唐芷漩在这般的甜与忧之中忐忑又窃喜地过了四个多月,与崔崭一同将兵部诸事打理得井然有序,焕然一新。
又几日,宫中传出皇后有孕已逾三月的消息,太皇太后设宴庆贺,崔崭、唐芷漩、言霁川三人在宫中聚首,宁怀瑛再次与他们同坐一桌,对着崔崭张口便问“找到你那心心念念的女子了吗”?崔崭自是一番客套,这话却被邻桌的承和听了去,不免看了一眼唐芷漩,心想不知唐芷漩是否知道崔崭那婚约的女子其实就是她?坐在承和身边的崔嵬也有些惴惴,生怕崔崭和唐芷漩皆已知晓当年之事,又怀疑他们已暗中苟且,如今不过是拿这没人知道的婚约做借口!承和见崔嵬望着崔崭和唐芷漩就一肚子火,斥了他几句就起身走到崔崭身边,说道:“崔将军从前的婚约,本宫听老夫人说过呢,原本是有的,但在崔将军在府中养伤期间,那家人就把婚退了,所以这婚约早都没了,崔将军不必放在心上。”
崔崭正在吃点心,听见承和如此说仍是将那点心吃完,又用帕子净了手,才说道:“婚约是否还在,我比殿下清楚百倍,不劳殿下费心。”
一旁的宁怀瑛笑道:“人家自己的事情,承和殿下倒是更清楚?难道殿下身在曹营心在汉,一直惦记的是崔将军而不是崔少司?”她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对哦,以前承和殿下说过想嫁给崔将军呢,”又鄙夷道,“后面见崔将军腿疾难行便转嫁崔少司了是吧?哎呦呦,没看出来殿下是个痴心的,不能嫁,天天看着也好呢。”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崔嵬脸上最为挂不住,走过来便要跟宁怀瑛理论,不料宁怀瑛对着他说道:“崔少司还有闲工夫找我麻烦呢?承和殿下都要休夫了,你还不好好求她别休了你?”
崔嵬一惊就看向承和,眼见着承和并无反驳之意,崔嵬更为惊诧,这么多人却又不好发作,只得压制着怒气低声问道:“怎地他们都知道?你又瞎说什么了?你休夫是想要做什么?!”
承和没答话,其他人自然也不会擅自说些什么,但唐芷漩接着宁怀瑛的话头回答了崔嵬的问题,说道:“自然是要去嫁先前没能嫁的人。”
宁怀瑛一笑,给唐芷漩一个“厉害”的眼神,唐芷漩亦报以一笑。
崔嵬对承和恼道:“她说的是真的吗?!”
承和毫无愧疚地无理取闹道:“她说什么你信什么,你还想着她是不是?”
两人争执起来的样子实在太难看又太惹眼,随侍的宝灵连忙上前劝慰又将承和拉走,崔嵬追上去,与承和拉拉扯扯地走远。周围还有不少皇族亲眷及朝臣命妇,都对此交头接耳。崔崭看向唐芷漩,唇角弯起些笑意,似是在为她方才故意打压承和而窃喜。唐芷漩瞥他一眼就不再看他,而是看向桌上稍远处的一道点心,崔崭自然看在眼里,偏头对坐在身旁的言霁川耳语几句,言霁川鄙夷地看了他两眼,直接对身后随侍的宫人吩咐道:“绵云酥酪,给唐大人端过去,上次一起吃酒她喜欢这个。”
唐芷漩微微讶异地看向言霁川,却见言霁川和崔崭都看着她,不过言霁川在看戏般地笑,崔崭则是一副随着言霁川看向她的模样,眸中却蕴了几许温柔笑意。唐芷漩立即明白那点心是崔崭让言霁川着人送到她面前的,当下便有些脸热,连忙去吃那酥酪避开视线。
待众人酒过三巡,太皇太后才慢悠悠地出现,笑着对众人说道:“哀家为皇后之喜再添一喜——刚才太医诊脉已然确认,皇后怀的是男胎!”
众人自然起身恭贺,太皇太后喜不自胜地继续说道:“皇上终于有了嫡子,哀家甚为欣慰,今日众人不必恪守宫规,尽情畅饮,不醉不归!”
众人再次道贺并谢恩,只是低头时崔崭与唐芷漩不自觉对视一眼,皆觉太皇太后今日之举有些反常。一来皇后有孕虽然值得庆贺但也没有才三月便庆贺的,谁知道孩子是不是能平安落地?二来太皇太后与皇后之间一向亲情寡淡,平日里走动也少,怎会为她这般高兴?三来太医一向对是男是女三缄其口,生怕说错了将来被问罪,怎会如此肯定?
除非太皇太后此举乃是故意为之。崔崭与唐芷漩就在这对视的一眼中,彼此都将这些念头转了几转。待众人落座,崔崭借更衣之由去寻了可用的宫人,让宫人去打听近来与皇后有孕相关的讯息。他回席后言霁川低声说道:“傅堂虽然没来,太皇太后对傅家族中其他女子可是给了不少厚赏,亲厚得就像皇后是她亲孙女似的。”
崔崭微微皱眉,言霁川低声道:“太皇太后不会跟傅堂有什么谋算吧?”他声音更低,“打算扶那个还没影儿的嫡皇子登太子位?”
崔崭亦是压低声音:“若真如此,只怕皇上也会有所动作,朝局又要乱了。我更担心的是并非如此,”他望向正在与傅家某个命妇说笑的太皇太后,“皇上一直以来应当是属意皇子柏珹为太子,但傅家肯定会扶持皇后之子,太皇太后再这般宣扬她看重的是中宫嫡子,那皇上对这嫡子的戒心就会更重,如此朝中势力便会分为两派,为各自谋利而争斗不休,那么得益的唯有太皇太后一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