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越深,月色愈明朗,院子里的花便看得分明。层层包裹的花瓣像蒲公英一般,被风吹得散开来,先是像下学的孩童一般,在花丛上欢呼雀跃;接着如四月春的纸鸢,飞到天上,迎风而舞;最后宛若山泉里的游鱼,顺水而下。

    现在,这花瓣做的“水”和“鱼”流淌下来,拂过沈孟慈花白的鬓边、缀着金环的耳垂,腰际,手腕,指尖,最后扑进草丛里,又攒聚成原来花的样子。沈孟慈笑意盈面,偏头,随之伸出手,宋茗也递过去自己的手,婆媳两个捏住对方的手。

    “洛州母亲比我熟,这街上买的礼物怕都没什么新意,这个戏法母亲可喜欢?”

    “喜欢!你送的东西我喜欢,这戏法啊也喜欢!这花……还能活吧?”

    “当然能啊,知道您疼惜它们,不敢乱摘,我刚刚是用仙法拟的幻象,其实这花本来就没动过。”

    两人又赏了一番,宋茗惹上一些困意,便问婆婆是否要回去歇息,沈孟慈点头,被她扶着先回了自己的卧房,那门前有几丛岳老爷之前手植的花,令沈孟慈心里一动,抬手按住她挽着自己的手。

    宋茗停下,问:“怎么了?可是忘了什么东西?我回去取。”

    “你和老爷没见过几次,对他不了解。”沈孟慈说着,恰好从外面回来的岳敬尧此时走到不远处的廊下,见他看向这边,赶紧招招手,示意他过来,待儿子儿媳在面前站定,她才接着说:“老爷他这个人啊,看着古板,心思却活。岳家庄虽不是名门大家,却有了那不小的产业,正想着有一番作为,偏偏一下子病倒了。他不信命,却说各人有各人的福气。就像是院子里的花,明明长在一处,有的不开,有的开,它开花时太阳正好,它开花时太阳被云彩挡住了,甚至还下起了雨。大家都是花,自己开自己的,别人管不着,也管不了。这么多年,你总是不在家,可在家的日子,婆媳之间,主仆之间,我挑不出错,敬尧也爱你、敬你。生养之事,我也就为岳家添了敬尧一个,说不上好也不能说是坏,而今,不孤单罢了。你们两个有自己的主意,我看账本已经觉得费神,就不管你们了。”

    岳敬尧还有些发怔,而宋茗已经心下了然,笑着把沈孟慈送进屋子里。

    “不是说好要多待几日吗?怎么这就要走?”宋灏忙着给伍三秀的背篓里塞东西。

    “啊,嗯……哎,你看这奇了怪了嘿,有风吗,这铃铛直晃荡呢!”宋茗抬头看着岳家庄门前的风铃,宋灏等人也顺着她的眼神去看。

    “可能还是有点微风吧……哎哎,她爹!你看看她!”何筠瞧见宋茗把才放进背篓的东西又拿了出来,赶紧叫嚷道。宋灏赶忙阻止,抓起来地上的包裹,就要抢着往里面塞,宋茗忙连人带背篓把伍三秀提起来,脚尖轻点,从岳家庄的台阶上落到阶下,一边小跑一边说:“这么沉,再把伍三秀给压坏了,走啦,走啦!”

    岳敬尧早就随着两步跳到下面,跟上宋茗。沈孟慈拦住下台阶的亲家公,三个长辈叹了一口气,望着人影消失在街口。

    一声不吭的岳敬尧随着宋茗走到钟楼前。

    “怎么着,都送到这了,你不和我们一起走吗?”宋茗突然问岳敬尧。站在身后的人欲言又止,带着点气恼地推了推她的肩膀。她得逞似的回头笑笑,接着便拉着伍三秀跃进瞬移符。独自留在原地的人,又站了一会儿,渐渐觉出钟楼里侵人的潮凉来,来到街上,闷热又裹着,走到家门口,他依然觉得难受,对门口迎上来的小厮说,自己想去河边扎个猛子,要迟点回去。

    只一瞬,宋茗和伍三秀到了一处客栈的客房里。伍三秀卸下背篓,清点着里面的东西。宋茗倒了两杯茶,一杯递给他,一杯自己拿着,踱到窗前,望向远处,青绿的层峦叠嶂中,有一处虽不高,腰及以上却缀满白的、粉红的色彩,这就是在一般的地图上连姓名都未曾留下姓名的薜荔山。

    “青仪君!”

    “姐姐!”

    娄世炎和鬼侍郎远远地从山间小道上跑下来,都带着点莫名的急切与兴奋。这让宋茗忽的生出一些兴趣来,待听见“蹬蹬蹬”上楼梯的声音,便回身倚在窗框上,盯着门口,等他们进来。

    鬼侍郎用飘的,速度快些,连门都没开,直接穿进来,娄世炎跟得紧,没料到,先是在门前磕了一下,才推开门,就站在门口嚷嚷,倒是比鬼侍郎开口快:“青仪君!你可算来了,这薜荔山我们进不去啊!”

    宋茗看向鬼侍郎,鬼侍郎点点头,道:“准确来说,是要上去就得抱着可能出不来的准备。我来此地之后,世炎就同我说了,进山探了一番,那山看着普通,里面的机关星罗棋布,若不是我从下面潜出来,可就困死在里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