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又落起了雪,阴沉沉的苍穹像是被人暴力撕破,雪白的棉花碎儿一团团的坠下来。金熙鸿手里提着红檀雕兰草的食盒,另只手是用彩布包着的礼盒。

    宅门前挂着两只写着福字的灯笼,大红色纸皮已经泛白,上面堆砌着些许雪粒子,在寒风中摇摇晃晃,一只散着淡黄色的光线,另一只已经破了,肚腹被掏了一个大洞,露出里面冰冻的半截蜡烛。

    淡黄色的光打在金熙鸿身上,半点温度也没有,他的脚陷在了雪地里,手冻得通红。似在迟疑,在雪地里立了很久很久。

    直到背后有隐约的人声传来,金隶住的院子和金家一墙之隔,他现在站的地方是那院子的后门,这里属于金家的范围。大概是路过的丫鬟,金熙鸿才猛然惊醒似的,伸手敲了敲门。

    落雪无声,敲门声咚咚传开,仿佛将飘散的雪都震碎了。过了很久,没有人来开门,金熙鸿又耐着性子敲了一遍。

    这一次有人来了,金熙鸿听见了吱嘎吱嘎的踩雪声。

    金隶冷着一张脸,只将门开了一条很小的缝隙,很警觉的看着金熙鸿。

    金熙鸿有些不好意思,他将被冻得通红的手举上前,食盒里飘出食物的味道,另个彩盒里的,是他新做的衣裳:“小隶,我知道,今天不是你的错,那个家丁又想拿你的份银,你不给他,他才会这样乱说,你不会发疯,小隶,你别信他们的话。”

    金熙鸿显然不会说话,金隶的表情更冷了。

    他的脸很苍白,眸子颜色很浅,此刻他站在灯光下,阴影打在他半边脸上,连那双清浅的眸子像是沉在了黑黢黢的墨汁里。

    “你走。”

    金熙鸿仿佛没有听见似的,他把食盒和礼盒放在地上,说:“小隶,今晚爷爷替使者大人接风洗尘,这是我在桌上包的饭菜,都是你爱吃的,还有这件衣裳,是我娘新做的,我一次都没穿过,你的衣服都被下人抢走了,你把这件拿去穿吧。”

    说完,没等金隶回答,金熙鸿就跑开了,他在白茫茫的雪地上留下一串深深浅浅的脚印,拐过一道弯,很快就消失在墙角。

    金隶的眸子隐没在黑暗里,分不清里面的神色,只能看见他低着头,望着那散发诱人香气的食盒和漂亮的彩布礼盒。他身形似乎动了动,前方不远的角落里,忽然走出来几个丫鬟模样的人。

    大户人家的丫鬟份银自然也要多些,她们穿着蓝底绣花的棉服,油黑发亮的发间簪着珠花,脸上涂着白/粉胭脂,指上涂着嫣红的豆蔻。和金隶比起来,她们不像是丫鬟,倒像是小姐。

    丫鬟们笑成一团:“熙鸿少爷真是心善,前段时间刚送棉被,今儿个又来送吃的,可惜他的弟弟什么都不懂,是个专克人的怪物,得了人家的好意,还要赶人家的走。”

    “我要是小少爷啊,就不管他,让他饿死算了,谁知道那副皮囊里住着的,究竟是人还是鬼?”

    丫鬟们十五六岁,声音很清脆,笑起来像是清凌凌的铃铛,说起嘲讽的话来声音也很悦耳。金隶站在门后,目光冷冷的望向她们。

    那三个丫鬟平白觉得冷,这怪物太不详,她们正要走。破烂的门轰得一声阖上,震得门口的灯笼都晃了晃。金隶进门去了,地上的东西没有拿走。

    年轻的丫鬟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美丽的眉眼中露出奇异的光,她们悄然上前,伸出白葱般的手指将兰花食盒和新衣裳捡起来。她们相互推搡着,红色的嘴唇闭得紧紧的,半点声音也没发出来,踩着雪走远了。

    金隶抬起坏掉的木门,看见那细脚伶仃的火苗后面,一个穿着莲青色衣裙的女子坐在矮凳下,云纱一般的料子逶迤在暗沉沉的地上。女子素白的手里拿着他平时拿的那根烧火棍,正在火里刨着,每过几下,火就被她刨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