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剧烈地敲着窗,关玦在嘈杂的雨声里沉默了片刻,然后道:“既然如此,那我们明日再动身。”

    柳问没有料到这会是关玦的第一反应,然而还来不及细细思量其中的意味,他不得不把注意放在另一个词眼上:“动身?我们?要去哪里?”

    事态至此,其实关玦该好好地、认真地回答他这个问题,但第一时间,他仍选择开口说:“私奔。”

    柳问并不觉得自己会有什么应付不来的情形,就算有,也不会只是因一个人的两个字。他在旋教之中时没有受过常人的教导,一向连羞耻心都淡薄得很,可是现下他感到无从应对,心发颤,唇发抖,脸颊发热,眼睫沉得抬不起来,他竟会不敢看关玦,又很想看到关玦说完这两字后的神情。

    关玦看着他的模样,话锋虽已转开,声音却仍旧温和平稳:“现在我有要紧的事要说。旋教虽然已经几乎不复存在,但从当年的离乱中逃出生天的仍有十之二三……有人将你还活着、而且近日就在这一带的消息传了出去,恐怕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来复仇,这里已不宜久留了。”

    柳问的脸色微微一黯。

    关玦反勾起唇角,语中含笑:“这倒罕见。我以为那是你的族人、同胞,以你对沙雪那番体悟,甘愿舍身成神,就算他们真要杀你,你也会让他们如愿呢。”

    柳问答道:“我还想活,事关生死,那少不得要争一争了。而且……”他说到此处,眼神凝定,“我知道他们找我不是为了复仇,而是为了我身上的夺生蛊,此事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如他们的愿。”

    “据我所知,夺生蛊不过是一命换一命,且非要置之死地而后生。”关玦问,“既然如此,为何好端端的一群人要来争抢这个?”

    “因为……夺生蛊并不仅仅是一种蛊,它还关系着一种功法。”

    柳问的声音很平稳,字字句句听在关玦耳中却显得荒谬,以至他那声音变得飘忽起来:“一种延年益寿、甚至青春永驻的和合功法。蛊在我的身上,功法当然也由我习得。这种功法,由旋教教主和历代蛊主口口相传,教主已死,世上唯一知道它的便只有我了。”

    在关玦眼中,世人向来愚昧。即便如此,他也未预料到时至今日还有人相信所谓长生不老这样荒唐的事。他哂道:“世上怎会有青春永驻之事?如果真的有,那也堪称神迹了。”

    柳问轻轻一叹,反问:“若无神迹,沙雪为何被称为‘长生女’,又如何得到世人的尊奉呢?你还记得旋教教主的模样么?他死在你手中时起码已过了五十岁……甚至六十岁?”

    关玦想起旋教教主那刚过而立的面容,不禁一怔。那何止是青春永驻,简直称得上时光倒流。

    若是真有这种事,哪怕万千人当中只偶然地出现了这么一个例子,也足够让人为之发狂。旋教覆灭,仇恨或许并不足以驱使残余的教众,可是长生的秘密却足够了。

    见关玦拢眉思索的模样,柳问笑道:“玦哥是否开始后悔沾上了一个大麻烦呢?”他转头望了望窗外的雨幕,“今夜雨大,到了明日,你再回去吧。”

    “哦?你不跟我一起走?”关玦道,“苗疆虽然式微,但与旋教的余党相比,尚且也有周旋之力。”

    “你的亲族效忠于你,对我却没有任何情分,我对他们亦是如此。如果是个普普通通的人或许也就罢了,我却是个棘手的麻烦。我实在没有那个立场,让一群陌生的人为我搏命。”柳问拨了拨脚下的炉火,把它往关玦那头推了推,关玦又一脚顶着炉边将它旋了回来。

    关玦若有所思道:“我一直都想问,有没有哪个时刻,你的心中也曾生出过这么一个念头——觉得只要和我一起,别人怎么看怎么想怎么过,都不要紧?”

    然而在柳问回答之前,他便截住了对方的话头,似是轻轻一嘲:“但在问出来之前我亦已得到答案。你是这样一个人,又怎会不在意别人怎么过。”

    柳问转过脸,避开他烛火下的眼神。那双湛蓝近碧的眼眸,在昏黄烛火下,澄澈得几带着一缕妖气。柳问唯恐看到关玦黯然的样子,无需看到他便知道,那恐怕是他不堪承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