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曲沥做了一个梦,在梦里他回到了十岁那年。

    也是在那一年,他第一次见到了江朝暮。

    江朝暮那时候还没有名字。曲家的家奴大多是在成年的时候才会被主人赐予名字,如果到那时还没认主,则由带教师傅或者自己随便起一个敷衍了事。江朝暮当时十二岁,按照家奴的行辈,是第五代家奴中第八个出生的,因此名为辰辛。

    虽为家奴,但辰辛毕竟年纪不大,玩心也重,性子顽劣,常常背着家奴管事们偷偷溜出去玩,一日却正好撞见了因为受了委屈尝试离家出走的小曲沥。两个孩子一拍即合,辰辛大一些也有主见,便带着曲沥穿梭在热闹繁华的街巷,还拿自己偷偷攒的零花钱买了许多小零食给这个长得乖巧可爱的弟弟。他们这样偷偷出去玩了几次,后来事情还是败露了,有一天他们二人被家主派人前来找寻的家奴逮了个正着。曲沥不想把这个对他很好的小哥哥供出去,还眨着无辜的大眼睛撒谎,说是自己想偷偷出去玩,才随手抓了一个小家奴陪自己。

    再之后两人就没有见过面了,直到一星期前有家主将一个家奴带到他面前,要求他和那个家奴去领结婚证,然后昭告天下。

    其实最初他心里并不是全然充满怨怼的。虽然他并未表露出来,但其实他一眼就认出了那个家奴就是当年带他偷偷出去玩的小哥哥。时光荏苒,他却依然清晰地记得辰辛长得很好看,鼻梁上有一颗痣,却不仅没有影响他秀美的面庞,甚至给他整张脸增添了几分妩媚。

    如今的辰辛,或者说是江朝暮,长相比起小时候更加精致出众,气质却大不一样:脸庞早已经褪去了青涩稚嫩的婴儿肥,变得清瘦深邃起来,一双细长桃花眼,鼻梁笔挺,薄唇嘴角微微下垂,活脱脱就是一个清冷不羁的长相,仿佛那雪山之上的高岭之花,与小时候的活泼灵动天壤之别。

    但不论如何,曲沥都下意识地想要亲近他,毕竟他也算得上他在曲家唯一的童年玩伴了。

    只是没想到,如今的江朝暮早已经将他们儿时那些许情谊忘得一干二净,对二人的往事闭口不谈,为家主办起事干脆利落,将他每日行程动作和盘托出,再也不会像小时候那样考虑他的感受。

    也对,人都会长大的。曲沥不知道江朝暮这些年经历了什么又为什么这样绝情,但至少经过这一晚,他已经知道江朝暮不是他可以信任和依赖的人,更不可以对他敞开心扉。

    把他当个普通奴隶就好。曲沥这样下定了决心。心事繁重,他一整夜都没怎么睡好,反反复复地梦到以前的事,天蒙蒙亮就再也睡不着了,只好起床,准备出去晨跑清醒一下。

    却不料推开门,江朝暮就端端正正以家奴受罚的姿势跪在他的房间门口,身上还穿着昨天酒宴上的白色礼服,似乎已经在这跪了一整夜。

    见房门被推开,江朝暮也从倦意中被惊醒,慌张地俯下身,爬到曲沥脚下,恭敬地亲吻他的脚背。

    “给主人请早安。”

    “一直在这跪着?”曲沥皱了皱眉,想问他为什么不回去好好休息,话到嘴边又打了个转,变成了吹毛求疵的苛责,“跪在我门口,你是等着让李伯看到,给你求情吧?”

    江朝暮一怔,撑起身体,不慌不忙,冷淡答话,“奴不敢有这样的想法。”许是昨天喝了酒,又跪了一晚上身体疲惫的原因,江朝暮的嗓音听起来有点嘶哑,却带着点不卑不亢的劲,“是奴欠考虑了,求主人责罚。”说罢,他又俯下身去,额头贴在地上。

    曲沥看着脚下长相熟悉但行为举止全然陌生的人,心里最后一丝怜爱也彻底烟消云散。他冷笑出声:“罚,当然要罚,昨天打你一耳光,看来你是完全不长记性。”

    “你自己说怎么罚。”

    江朝暮低垂着眉眼道:“家奴守则第十三条,惹主子不悦,不论什么原因,掌嘴二十,鞭背十。”他顿了一下,“奴惹怒了主人两次,翻倍。”

    曲沥一挑眉:“那你还等什么?”

    江朝暮却犹豫了。他依旧低垂着眼眸,淡道:“奴求主人一个恩典,容奴今晚回来再罚。”他咬了咬嘴唇,然后缓缓说道,“家主说让您带奴今天中午去主宅用午餐,他有事情跟您交代。奴要是现在领了罚,恐怕主人就要忤逆家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