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青絮背着琴推开院门的时候,不出所料地无人接应。路过的下人也只是喊了声少爷,又匆匆离开,他们不在意回来的是谁,也不在意谁该不该回来。杨青絮不想回家,自母亲去世之后,他在这个家变得可有可无,或者说,是个累赘。

    杨青絮去找了自己的父亲,把琴放到他面前。

    男人坐在座榻上:“你还带着它。”

    杨青絮看着父亲的面容,比他离去时苍老了不少,两鬓有些斑白:“是。”

    “当年你娘走的时候,要我好好保护这把琴。”他叹了口气,“是我辜负了她。”

    杨青絮觉得有些好笑,说什么辜负,脸面就那么重要,睁眼说瞎话也要往自己脸上贴金。

    ...

    杨青絮不是随父姓的,他的母亲才是杨家人,他的父亲不过是当年入赘的书生。

    母亲生性纯良,她教会了自己的孩子诗词歌赋,礼易春秋,还有那一手无可挑剔的琴艺,却忘了告诉自己的孩子,要有防人之心。她以为自己能长久地守护自己的孩子,却被枕边之人所害,早早离开了杨青絮。

    那时候的杨青絮不懂这些,只知道母亲走之前喊他和父亲好好守着这把琴。父亲告诉他,母亲生了一场重病,再也回不来了。杨青絮一个人哭了很久,他抱着母亲生前的遗物呆呆地坐着。母亲说过,这把琴叫鸣岐。

    在母亲离开的第三个月,他照例去找自己的父亲汇报自己今日的功课,他听见了父亲房间里另一个女人的笑声。他敲了敲门,门开后便是父亲不耐烦的眼神,父亲让杨青絮自己回房间,以后也不用来了。杨青絮看见了倚在父亲床上的女人,衣衫半褪,杨青絮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以为父亲会和他一样怀念母亲,原来是他错了。

    他看着父亲娶了那个女人进门,作为妾室。父亲让他喊女人作姨娘,女人却几次三番上门警告他,她才是这个家的女主人。

    杨青絮自然是不从的,他知道这个家的女主人向来只有一人。杨青絮挑衅人的功夫不差,女人很快恼羞成怒地离了他的院子,他料定女人不敢同父亲告状,毕竟是她无理取闹在先。

    杨青絮多了个弟弟。全家上下又是一片欢天喜地,只是再热闹也不会有人来告诉杨青絮,好在他不在意这些,他只在意不久之后的科举会试。

    就像没有人会同他分享喜悦一样,也没有人分享他的喜悦。作为贡士的他向父亲请示,自己想接着参加殿试。父亲却告诉他已经足够了,家里不需要一位进士,亦或是状元。

    供他继续读书的资金很快断得精光,杨青絮知道,这是他那个姨娘做的好事。作为书生的父亲不可能不知道殿试意味着什么,这是跻身仕途的唯一道路。他不想自毁前程,在身上的积蓄用完之前,他带着鸣岐辞别了父亲,辞别了扬州。他说,这里没有什么可以留恋的了。

    杨青絮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儿,他想要参加殿试,跟着一堆学士一道去了长安。他第一次自己出门,不懂世间险恶,他没有分寸,也没少挨打。想要参加殿试的计划很快泡了汤,他不甘心,却也没有能力力挽狂澜。杨青絮抱着鸣岐蹲在路边,几日的奔波让他的积蓄快要见底,他大可以将剩下的钱扔给车夫,回扬州继续做他的便宜少爷。

    但是他不会。

    他站起身,准备为自己找一份工作,至少要能养活自己才行。他当过茶馆的伙计,做过书院的洒扫。无数个夜晚他问自己,这就是自己的人生了吗。

    直到裴邵带他到地牢,当着他的面拧断了一个人的手脚,往他手里塞了那根鞭子。杨青絮没有见过这种阵仗,他很害怕,但他知道只要他做了,只要能抽下这一鞭,他的人生便会天翻地覆。

    他将彻底见不到自己所向往的光明。足够了,他想,他的人生已经够黑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