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自新一向觉得,自己的性子和兄长不同,注定就不是个能做事的。兄长读书学医的时候吃得苦,也有敢于闯荡的劲头,陈自新却没有。

    他懒散、败家还胆小怕事,读书不行,学医也不成,要不是兄长多年来的提携,恐怕他早就成了陈李庄人人喊打的混混。所以他唯一的优点,大概就是听兄长的话。

    但这两个月,他开始怀疑这优点未必靠谱。也更大的可能,是兄长这一次的命令不靠谱。

    此前他随身带着兄长给的凭由和两贯钱,离了抚州,一路风尘仆仆赶到扬州报名。按着计划,他靠路上临时抱佛脚背下的几条方子,就能混个医官当当,然后可以找机会去探一探北人的底细,看看那些武人究竟何等凶残。

    最重要是,如果北方武人的凶残程度尚能忍受,那就再打探下,替北方的商行或者贵人办事,是否真能捞着好处。至于好处多少,不求像出行海上一样多,但求安稳,求个保障。

    但是到了扬州之后,陈自新就发现局面不对。

    一者,扬州明明是大宋的江防重镇,可实际上,北人在扬州的势力大到可怕,无论大城还是堡城里,都至少有十几家北人开设的商行,占据连绵屋宇宅邸,人手无数。

    更有号称商队护卫的,动辄数十人挟弓带箭策骑于路,守城官兵仿佛看不到也似。

    他们已经在你家里安居乐业了,这些人的底细还用探吗?鼻子上面两个眼睛,只要瞪大了看过就行!

    二者……陈自新见此局面,当下便无意再去应募,只想着在城里游荡数日,就择机回返。但他入城之初没想那么多,直接住在在夹城的一个商行据点。这商行据点的负责人,与陈自新的兄长一起去过南海,有点交情,所以当天就把陈自新的名字誊上了簿册。

    次日一早,陈自新刚喝了粥,想要出门,外头负责监管发运的商行人手一拥而入,动作很快,转眼就把他和一大群人送上了北去的船只。

    陈自新倒是想找人解释下,想办法脱身。但扬州城里诸多商行都在招募人手,单一处商行里顶多聚集百余人,不算很起眼,凑齐发运的时候,便是乌泱泱的人群。他在人群里嚷嚷,说得又是方言,谁听得懂?听懂了也没人在乎。

    路上又经历多少的解释、纷乱和鸡同鸭讲,到现在也不用多说了。

    最终陈自新被安顿在了这个海岛上。

    他闹腾过一阵以后,发现四面都是海。他是江南水乡生人,游泳的本事不错,但那只能用在江南的温柔河溪,却没法用在深沉暴烈的大海。没奈何,跑也跑不了,不得不随遇而安。

    与陈自新相比,同样来自大宋的伙伴们普遍要沉郁些。

    在和他们交流之前,陈自新从来没想过大宋会有这么多的苦命人。他们当中,有欠了本地兼并之家的高利贷,被豪奴折磨到奄奄一息,侥幸渡江逃亡的小农;有痛陈北人不可信不可靠,得罪了本地亦官亦商的豪门,被一闷棍打晕,捆了送到扬州的愣书生;有本在扬州城外的织场作工,却不料年初织场倒闭,全家衣食无着,不得不城里碰运气的编织匠人。

    他们许多人都有相当悲惨的故事,那个编织匠人,甚至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老母和儿子饿死。

    刚到海岛上的时候,他的脸上全都是漠然神采,直到在岛上过了两个多月,被集体生活慢慢训练过后,才渐渐恢复了正常的情绪。这汉子呼噜噜喝汤的时候,陈自新从队列前头过来,拿着勺子,往他的汤碗里倒了些咸菜。

    汉子露出羞怯的笑容,向陈自新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