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便又是大半年,转一年过完除夕不久,爆竹声还没完全消散的时候,缺二爷又出现了。他的传闻,比他的人来得还要早。有人说他在上海做起了烟土生意,所谓烟土,就是未经熬制的鸦片,先是在租借里头做,后来又在富人圈里流行了起来。

    如今没有人敢叫他缺二爷,不管是谁都得正儿八经地喊一声二爷。这种烟土在名流雅客之中流传甚广,缺二爷的名声就这么传开了。

    满娘知道他会来找她,果不其然在一个下雨的日子,他又敲响了她的房门。他掏出的银票比以往哪一回的数额都要大,床笫之间的欢好也一如既往。一切都好似从未改变过的样子。

    窗外春雨萧疏,空气里水汽弥漫,滴滴答答的雨声从窗檐落下,宛若一曲乐章。

    “我不是不告而别。”事后,他说了第一句话。

    “你也知道我的身份,若是临走前来看你,这便是给你引火上身了。”缺二爷给她披衣服,坐在她旁边,“不敢让你久等,怕我走太久,你把我忘了。”

    “已经忘了。”满娘低声说,“您是哪位?”

    缺二爷笑起来果真是极好看的,似乎她的这句低嗔让他心情大好,从大风大浪里闯过来的人,和过去总觉得不太一样。

    “满娘,我是你的追求者。”

    此后十年间,满娘始终和二爷生活在一起。

    民国八年,正赶上学生运动,戴着红袖箍的学生把他们的房门砸得震天响,满娘拉着缺二爷一起躲在阁楼上,她甚至有心情感慨:“老娘三十多岁的人了,被这几个十几岁的毛头小子堵在这。”

    缺二爷沉默不语,满娘知道他心中所想,拍了拍他的胳膊:“他们反帝反封建关你什么事,你一个人微言轻的奴才,还能代表谁?想得挺美啊。”

    民国十年,经济格外低迷,缺二爷卖掉了自己最后一个工厂,满娘关了自己的春屏楼。两个人藏在阁楼里偷偷数钱。

    “这就是我们全部的身家了,盘一间酒楼吧,人总得吃饭,比你卖那些害人玩意儿强多了。”

    “这一部分钱要留起来,万一……”

    “万一什么?万一你的皇上要召你这个大忠臣回去做大官?别做梦了,这笔钱是给我酒楼买桌子的钱。”

    满娘是个很好的生意人,做什么生意不是做呢,她雇了两个厨子三个跑堂,生意也十分红火。在这人命如草芥般的乱世里,也总有人能像野草一样求生。

    民国十二年,鹿钟麟受冯玉祥指派,冲入紫禁城,胁迫宣统皇帝离开紫禁城,辗转多地,最终逃入日本公馆。

    民国二十年,春。

    爱新觉罗溥仪在满洲国称帝,建都于新京,设年号为康德。郑孝胥、张景惠辅佐,呼吁举国上下的前朝遗老们前往满洲国。

    那天二爷破天荒地告诉满娘:“今天我不回来吃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