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水早就准备好了,等他洗完澡换好干净衣服再走出来的时候,藏锋手里正握着一封加急信,见他来了,连忙招手,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好消息,西岐远征军联系上了,墟海王族身亡之后,剩下的人也弃城而逃,想必要不了多久这一场二十年的持久战就要彻底结束了,真好,真好啊,东济的危机解除,现在西岐也终于打下来了,哈哈!值得庆祝!来人,去倚海楼打个招呼,今夜我要包场,庆祝胜利!”

    手下传令的士兵也是神采飞扬,立马乐呵呵的跑出去,他前脚才出门,后脚外头的大营里就传来此起披伏的喝彩声,藏锋闭目听着欢庆的高歌声,自己也感到由心的欣慰,忍不住对他招手“正好你也醒了,今夜和我们一起庆祝吧,你是第一次来东济的客人,可要让我好好招待,感谢一番才行了!哈哈哈,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敬酒都不给面子,今晚可别想跑了。”

    “我真的不会喝酒啊!”萧千夜皱皱眉,藏锋根本不听,他将信小心的收好,舒展着疲惫的腰骨,忽然神秘兮兮的压低声音,“你不来也得来,我可是特意为你准备了一个大惊喜,呵呵。”

    萧千夜反而被对方脸上捉摸不定的笑唬住,没等他想好要怎么拒绝,藏锋已经顺势勾肩搭背的就半搂住了他的肩膀,手下稍稍用力一推,两人一起走出房间,门外的战士们本就三五成群的庆祝着,这会看见主帅出来也没了礼数,立刻就有一坛坛的美酒接力一样传过来,直到传到藏锋手上,他抱着酒壶仰天咕噜咕噜连续灌了几大口,然后才大笑着将手里的酒壶塞到萧千夜怀里,坏笑起来“快来快来,少糊弄我,我早就看出来你是我的同行了,叫什么‘军阁主’对不对?这种身份的人怎么可能不会喝酒?一定是在骗我。”

    “我……”萧千夜本能的想拒绝,才开口,身边围过来几个士兵一人一只手将他死死按住,藏锋笑的腰都要直不起来,不顾身份的怂恿道,“灌,给我灌他!别客气,往死里灌!”

    他就这么突兀的被团团围住,硬生生灌了几口烈酒,那样烧心的气味翻涌上喉间,让这个不胜酒力的人顷刻间就开始头晕目眩站立不稳,眼前欢声笑语的人还不肯作罢,也根本没把他当成外人,或许是这几个月压抑的气氛憋住了一口气,这下心情豁然开朗之后,所有人都肆意妄为的狂欢起来,他忍了一口肺腑间剧烈的恶心,还没缓过这口气,又是几杯酒七手八脚的递到了嘴边。

    这些酒并非同一品类,混合在一起后酒性更烈更猛,加上风里还隐隐夹杂着从遥海吹来的血腥味,更是让他难受的脸色一青一白。

    但即使身体出现强烈的反应,心情却反而前所未有的轻松,这样的场面他并不陌生,甚至有一瞬的梦回过去,好像身边围着的是军阁那群和他出生入死过的好兄弟。

    在旁边围观的阿崇有些担心,但见主帅兴致高昂的样子也不好出面阻止,就在他进退两难之际,倏然藏锋换了一个方向悄咪咪的就把他拉到了无人的角落里,阿崇吓了一跳,藏锋几杯下肚,虽然还不至于醉倒,但脸色也红润泛起了光泽,笑呵呵的嘱咐道“阿崇,你现在去倚海楼跟掌事的筠姐打个招呼,让她去城里的钗凤坊买两套衣服,就按照千夜和云潇的身材买最好的就行,你一起去,你帮她挑,快去。”

    “钗凤坊?”阿崇呆呆叨念着,在反应过来之后脸颊又是飞速通红,支支吾吾的问道,“大帅,您确定是钗凤坊?那可是卖婚服的啊,而且那玩意通常得要提前去定制,若是想买现成的,就只有她们店里头用来撑门面的那几件,那价钱可是死贵死贵的……”

    “你怕我付不起钱?”藏锋一巴掌就拍在阿崇脑门上,又好气又好笑,兴许是酒劲上了头,索性抓着往外走,嘀咕道,“那我一起去总行了吧?付不起钱?笑话,我倒是想看看她们撑门面的衣服有多贵!”

    “大大大大、大帅!”阿崇头皮发麻,但已经挣扎不得的被他拎了出去,走到江陵城中之后,很远就能看见伫立的倚海楼,房檐上悬挂着白色风铃,在海风中轻轻晃动,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藏锋微微一怔,脑子一下子清醒了不少,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拖着阿崇来到了城里,他有些尴尬的笑了笑,轻咳了一下,赶紧给自己解围,“还是得喊上筠姐,我虽然是结了五次婚,但是一次也没有用过心,这东西我还真不太懂,不行,得喊上筠姐,她懂行,你回去盯着千夜,别让他跑了。”

    “哦……”阿崇也不知道主帅到底都在打什么心思,再想起刚才萧千夜被一堆人围着灌酒的场面,自己也是好笑的抓抓脑袋——他一看就是真的不善酒力,只怕这会都已经不省人事了,哪里还需要自己专程去盯着?

    倚海楼并不是江陵城最大的酒楼,但占据着最佳的观海位,一贯也是富贵人家喜欢的场合,这会收到军督府的传令,已经开始陪着笑清场散客,藏锋才走到门口就看见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手持烟斗悠然的吞云吐雾,又对着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跟上来。

    他虽然已经整整五年多没有来过江陵城,但对于倚海楼的一切都好像是轻车熟路,就连楼内的伙计和丫头们也并不意外他的到来,藏锋笑呵呵的打着招呼,像个热情的老客户,好一会才走到一间雅室前,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房门的女子靠在窗台上,还是一如既往的抽着大烟,满屋的烟熏味让他呛得直咳嗽,挥着手劝道“你怎么还好这一口,烟草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么多年,该戒了吧。”

    “戒不了,算了。”女人轻飘飘的回着话,又狠狠吸了一口,沉醉的吐着白雾,藏锋抿抿嘴,叹道,“算了,这话我跟你说了二十年,要听早就听了,阿姐,近来二老身体如何?这几年我实在是太忙了,也没有机会亲自过来看你们,只能委托他人送些吃的用的,若是还有什么需求,直接跟大姚开口,他负责这里的治安,我打过招呼了。”

    “托你的福,也算是可以安度晚年了。”沅筠淡淡的笑着,眼里闪烁着细细的光,感慨道“阿姐……这声阿姐我也听了二十年,难为你手握东济大权,还是像小时候一样喊我一声阿姐。”

    “你是沅淇的姐姐,我不喊你阿姐,那喊你什么?”藏锋也跟着笑起来,搬了张椅子坐到她身边,两人心照不宣的将目光望向远方波光粼粼的遥海,从这个角度看不到被杀戮染红的海岸线,只见潮水平静的起伏着,一浪推过一浪,仿佛是被这样的景象唤醒了心底某种深刻的记忆,沅筠默默放下了手中的烟杆,忽然扬起了久违的温柔,“那年你暗中护送我们来到江陵,就是在城外偏僻的小渔村里躲避风头,原以为这辈子都要藏着躲着,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了,结果没几年,你逼死了老皇帝,挟持傀儡幼帝登基,自己退居军督府,一下子掌握了实权,呵呵……真想不到啊,我一直以为你和小妹一样,也就是个痴迷药物的书呆子呢!”

    藏锋抓了抓脑袋,只有在她面前才感觉自己不是威震天下的军督大帅,而是那个在御医苑沉迷药理的少年,又道“我自己也没想到,当年真的是气疯了,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收不住手了。”

    “说的真轻松。”沅筠笑呵呵的用烟斗烫了他一下,又怕真的烫伤他,一瞬就赶紧收了回来,眼神忽地变得非常迷离,自言自语的道,“藏锋,这次见你,你整个人的精气神都恢复了不少,往年你来的时候可吓人了,就算明面上笑呵呵的,可我总觉得你身上藏着什么恐怖的东西,这次不一样了,见到你这样我就放心了,这些年我最担心的人,就是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