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启盛与李响的坠楼而死在京海是件大事,黑白两道都被惊动颇多,每个人都有各自的记忆点。在陈泰看来,是谭思言与李响这两个心腹大患终于得以除掉,高启强真有本事,大义灭亲。在民众看来,是好企业家摊上个畜生弟弟,得亏觉悟够高,把亲弟弟交给警察处置。

    而对于禁毒支队队长杨健来说,他尤其记得的一件事,是高启强从三楼跑下来,看见血淌满面的弟弟,对他用笃定的语气说:“我打电话报的警,我报的警。”

    但杨健收到的是短信。

    杨队长的脸色立刻僵住,看看魂不守舍的哥哥,看看惨死街头的弟弟,他的逻辑触手瞬间抵达了真相。他把高启强扶去做的笔录,把人做了交接就不再过问,电话和短信的巨大纰漏他没有跟任何人透露。

    杨健不大相信谁的生命就是为了成全别人,但是一套上高启盛的名头,又好像情有可原。

    杨健拢共只求过安欣两次,都是要电话。一次要孟钰电话,一通打过去管顶头上司的局长叫曹孟德。第二次就是要高启强电话,抓捕程程的时候拜托了高总帮忙留意彩色麻古的事,忘了留下联系方式,只好问安欣。这次给的是准确的。他联系了高启强,于是高总的通讯里Y那一列多了个号码。

    不知道是什么机缘巧合,他这辈子只和这两个电话的主人做过爱。安欣混得像他媒人。

    杨健第一次和高启强做爱的时候还没辞职。他拿着高启强的把柄,知会了一声,只身来白金瀚,其实他自己都没想好要做什么。没证据的事高启强不会认,他就算把把柄抛出去,高启强也可以借口丧弟之痛冲昏头脑,一时口误,他也拿人家没辙。

    高启强挺不走寻常路,KTV上不灌人酒,意思意思干了几次杯,就叫服务员上了茶。灯红酒绿的包厢里,他亲自持壶,把昔日的杨队长吓得立正,连声说高总我这受不起,自己来。高启强说,杨队长,你坐着,我给你倒好了递过来。

    “我今天给你倒茶,是把你真心当作我高启强的朋友。其实啊,我早就想跟你联系了,”但是一打开通讯录,就会想起上一次这台设备和杨队长对接所为何事,他的手就摁不下去通话键,“一直没合适的机会。没想到你今天过来,这是给我赏光。”

    杨健看着高启强,同样是娶了个高攀上的女人,高启强已经是一家之主,他还是个吃软饭的,多少有点不自在。

    杨健上面本有个姐姐,他算是他爹妈老来得子。他的出生是用来挽回他爸的,爹妈正闹离婚,杨健他爸劈腿了,想要离婚了和外面那个女人过,杨健他妈死活不同意,就把套子扎洞又怀了一个。怀胎十月,就闹腾了十个月,最后生下来是个男孩儿,照理说杨健他爸这下不该离了。

    有天杨健的姐姐中午回家坐摩的,有个开货车的畜生喝多了,铁包肉和肉包铁迎面碰上,货车摩的上无人生还,都没了。杨母以泪洗面,没力气和老公拉扯,说离婚就离婚了。原以为她失去女儿精神都快出问题,杨健肯定归他爹,结果杨健他爸在外面的那个女人也怀了孕,坚称一定是儿子。于是法院把杨健判给了妈妈。

    杨健母亲对他要求很简单,要他做个有用的人。那个时代已经很多家长开始时兴不压迫教育,人人学到了一句开心健康就好。杨母丧女,对儿子的要求丝毫没有降低,杨健准备撑起整个家的,母亲却早用瘦弱矮小的身躯顶住,还有闲手把儿子往学业上推,要他一定为社会效力。

    姐姐是出车祸没的,杨健想着,还干什么有用呢,就当警察吧。他锻炼身体强健体魄,考上了警察学院,念出来之后先干交警。他发现这个职业没他想的那么英雄,更多是出了事去救场。或者大马路上竞速驾驶的,酒驾的,还有毒驾的,好不容易给拦下来,一问,十成九的在上面有关系,罚点钱就放走了。

    后来他甚至有点喜欢早晚高峰,以及红绿灯出毛病。车流混乱,一不留神就会摩擦冲撞,需要交警不停歇地指挥,这是他觉得自己最有用的时候。公益广告里面,消防员或者医生打扮的模特一脸刚毅,说最大的愿望就是失业,愿世界上再没有火灾或者病痛。杨健心想,我思想可能是有问题。他也不是恶人,不会盼着别人倒霉,但是为了能找到自己有用的依凭,他确实没有电视上的觉悟。

    最好的解决办法不是改变自己,而是调离环境,找个污水一滩的地方,就可以他杨警官施展拳脚了。禁毒支队是最完美的地方。他享受着熬夜,在加班加点与玩命钓鱼中找到了自己存在的重大价值。有次出任务,一窝亡命之徒恭候缉毒警,此去生死难料,当时他还不是队长,时任队长要他打个电话给家里,他打了,问,“妈,我就多嘴问一句,你退休金有多少……哦,那有医保什么的没有……都有是吧,就退休之后不管活多久肯定都有是吧,那好,那好,行。”,就把电话挂了。他不怕光荣。

    他就怕一事无成。

    其实那天杨队长来做客,高启强内里全没有表面上那么放松。弟弟死后,他接过了麻古渠道,继续在卖,白金瀚浊得污水冒泡,他生怕杨队长是掌握了什么能拿得出手的证据,直接找上门来对峙了。好在杨健接过茶,犹豫半天,不过是问了件旧事:“你弟弟,是自杀的吧。”

    高启强头低了下去,灯光闪烁看不清他的神情。过了一会儿抬起头来,“杨队长,”他喊,“你是警察,我呢是个生意人,但我倒觉得你和我其实挺像的。我小时候常听人家说,宁做大骡大驴,不做大儿大女。杨队长应该也是家里的长子吧。”

    杨健不知道他又在唱哪出,高家的思路他一向跟不上:“哦,不是,我以前有个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