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市今年异常炎热,七月底下了几场雨,暑气熏蒸,整个城市像是被倒扣在巨大的蒸锅里,处处透露着湿热与燥气。

    五点刚过,金鳞地产的总裁办公室就没了人。业务经理来送业绩汇报,探头一看紧闭的大门,纳闷儿地咂咂嘴,“咱们金总今天走得够早的啊?不像他啊,晚上没场合?”

    秘书收了报告,一本正经地扶了扶眼镜,“有。不过金总说了,今天的场合在家里,得早点回去,金夫人都打来好几个电话了。”

    他口中的金夫人当然不是金总的夫人,而是他的母亲、金鳞集团真正的掌权者——金光善的妻子。

    金夫人今年五十多岁,优雅美丽,交际手腕了得,娘家更是横亘三省的巨富之家,从她踏入S市富太太圈的那天起,就一直是圈里不败的常青藤。金光善年轻时惹下不少风流债,却被金夫人一个一个收拾得干干净净,所以这么多年来,金夫人在金家始终稳坐正牌夫人的交椅,金光善在外面再怎么花天酒地,回到家还是得老老实实,唯夫人马首是瞻。

    然而两人的儿子金子轩却与金光善完全不一样,早早娶妻生子,一门心思扑在工作上,从不与别的男男女女搞桃色新闻。S市是国内最繁华的都市之一,富豪云集,哪个手里不是包养着两三个小明星小网红,像他这样洁身自好、英年早婚的富二代,可以说是寥寥无几。金夫人倒是对宝贝儿子满意得不得了,时不时抱着大孙子,去各种聚会场合转一转,炫耀自己的福气。

    “再开快点。”

    金子轩揉了揉太阳穴,略微不耐地看了眼手表,又转头望向车窗外。时间尚早,天色依旧明亮,熙攘的街道上到处都是行人,来来往往的车辆不间断地自他身边驶过。手机安安静静地躺在西裤口袋里,他犹豫了一会儿,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似的,摸出来解锁、开微信、输入文字,一气呵成。

    可是临到发送,他又踟蹰了,拇指悬在发送键上停顿了片刻,眼神止不住地盯着对方的头像发怔。然而就是这两三秒的空档,屏幕却突然一闪,一个巨大的提示信息跳出来,随即便是一黑,彻底没电关了机。金子轩一愣,徒劳地摁了几下开机键,漆黑一片的屏幕映着他又臭又硬的黑脸,简直相得益彰。

    他把手机扔到一旁,心烦意乱。母亲一下午连连打了四五个电话,催他赶紧回家,不为别的,只因为江澄——江厌离的亲弟弟、他名义上的小舅子,终于回到S市了。

    金子轩紧紧锁着眉头,望着车窗外倒带般后退的高楼,思绪翻涌,渐渐飞到了九霄云外。

    算算时间,他与江澄已经有四年没见了,他最后的记忆还停留在虞紫鸢去世,他随金夫人去吊唁时,在葬礼上看到的那个少年。那时江澄刚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还没成年,独自坐在角落里,一张略显稚嫩的脸上显露出极度悲痛之后的麻木。

    金夫人与虞紫鸢是闺中密友,两人从幼时玩伴,到一起考入S市读书,再到嫁入金江两家,这么多年来一直感情亲密,无话不谈。金夫人在葬礼上抱着江澄哭得几乎晕厥过去,江澄却死死抿着薄唇,眼眶通红,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他那时的表情倔强要强到极致,在金夫人怀里微微抖着,像一只失去庇护的小豹子,让金子轩一直记到了现在。此后金子轩出国深造,两人没能见面,而等他回国后被家里安排着与江厌离结婚,江澄却又跟随导师去外地做研究,无法出席婚礼,就这样时间一晃,竟然也过去了四年。

    司机突然出声提醒他,“金总,到了。”

    金子轩猛然从回忆中回过神来,眯眼看了看外头的景色。

    车已稳稳地停在小院中,精致的欧式别墅内开着灯,似乎能听到门里面金夫人的阵阵笑声。金子轩下了车,同往常一样走向别墅,可今天这短短十几步路的距离,却仿佛有四年那么长,他手心微微冒汗,心脏扑通扑通直跳,站在门口定了定神,又迫不及待地伸出手去。

    还没按到指纹锁,大门忽然从里面打开了。江厌离温柔的脸出现在视野中,她好像完全不惊讶,冲金子轩微微笑了笑,“你回来了?快进来吧,妈妈和阿澄都等急了。”

    金子轩“嗯”了一声,低头吻了吻她的脸颊,这才进屋,换鞋更衣。江厌离很快折返回厨房,金子轩松了松衬衣领口,独自走向客厅。

    金夫人正与江澄坐在一起,拿小玩具逗着金凌。金凌还不到一岁,玉雪可爱,像个胖乎乎的小雪人,一边吃着手,一边往江澄怀里钻。他似乎很喜欢江澄,挂在江澄身上不撒手,金夫人要抱他,他就嘴巴一撇,一副要哭的模样。

    金夫人一边笑一边拍了拍孙子,看到儿子进来,还故意埋怨,“你瞧瞧你儿子,都不让我碰了,看到阿澄就抱着不撒手,跟你小时候一个德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