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时问过阿鸢,是不是因为魏无羡……”金夫人低着头,轻轻翻着记录本,手指止不住地发着抖,试了好几次,才打开了夹在纸张中间的报告单,“你父亲把魏无羡领回家后,阿鸢的负面情绪越来越重,虽然她一直不说,但我隐约能猜到……魏无羡——他就是……”

    金夫人说不下去了。

    那份白纸黑字的报告就在眼前,她却不忍心去看,双目闭着,像是在那些过往的回忆中挣扎。静了几秒钟,她缓慢地睁开眼睛,强迫自己把有些模糊的视线凝集在报告单上。她的眼神移动得并不快,可没过片刻,那张典雅细致的面庞上出现了明显的怔愣,随后,她的视线迅速上移,从报告的第一个字开始,仔仔细细地重新看了一遍。

    “这——”

    金夫人抬起头,双眼微微睁大,不可置信地望向江澄,“这报告上说,魏无羡——并不是江枫眠的孩子?”

    江澄面色如常地看着她,平静地点了点头。

    “魏无羡的确跟我爸没有任何直接的血缘关系。这一点,您手上的本子里……”江澄的目光凝睇在黑本上,“有详细的记录。”

    蜜月归来的虞紫鸢心有怨气,少不得对丈夫一通发泄,江枫眠却罕见地没有还嘴,只是默默擦拭着相机,心不在焉地听妻子抱怨。两人的新婚旅行十分糟糕,日子却还是要过下去,那时的江枫眠并未有异动,虞紫鸢也退了一步,她虽然做不到温柔小意,却还是出于对江枫眠的感情,收敛了一些脾气。

    随着江厌离的出生,夫妻二人的关系有所缓和,尤其在金江两家定下娃娃亲,家族捆绑越来越密切之后,江枫眠对女儿的疼爱更加明显,偶尔也对妻子流露出笑模样。虞紫鸢以为这是个好的开端,她好歹是江枫眠的妻子,是孩子的母亲,即便他们性格不合,经过几年的磨合,江枫眠也能从一开始的不喜欢,慢慢捂出几分真情。

    然而虞紫鸢的期翼仅仅持续了两年的时间。那年的新年过后,她领着女儿从眉山回来,江枫眠的态度急转直下,不仅退回到了最初的冷淡,甚至出现了显而易见的逃避,宁可在公司加班,也不愿意回家面对妻子。

    虞紫鸢恼怒于他的冷漠,也渐渐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其实她一直有种隐隐约约的感觉,只不过家庭生活还算稳定,此前的她并没往其他方面考虑。可江枫眠的转变太过突然,虞紫鸢敏锐地感知到,丈夫一定是在她离家的这几天中,发生了什么变故。她试图查看监控,却发现监控系统早在一周前就坏了,任何可用的信息都没能留下。她又找了相关的人来询问,终于在司机口中,得知江枫眠在聚会上喝得酩酊大醉,误与表弟妹一同回家的事实。

    按照司机的说法,江总那晚确实喝多了,意识模糊的情况下话也说不利索,这才导致司机将二人错误地送回了江宅。但虞紫鸢并不如此认为,她很早就觉得江枫眠对表弟妹不一般,尽管他没有任何逾越的表现,虞紫鸢就是感觉不对劲。可惜的是,尽管她旁敲侧击,冷嘲热讽了许多次,均被对方矢口否认,加之她没有证据,只能在怀疑中焦躁地度过年年日日。

    到了虞紫鸢第二次怀孕后,夫妻间的紧张关系再度得到了缓解。为了腹中的骨肉着想,虞紫鸢也尝试着放下心结,但她克制不住胡思乱想,一遍遍去猜想丈夫出轨的时间。她怀着孩子,又受着精神的折磨,很快就消瘦下去,全靠一股气劲儿撑着。直到金夫人来探望,她将这些想法一股脑告知了好友,在金夫人的安慰和陪伴下,虞紫鸢终于打起精神,抛却那些杂念,静心养胎,全身心地等待孩子落地。

    然而她的轨迹并未因这个孩子而转变,江澄的出生带来的不是转机,只是她与丈夫决裂的开端。

    江家在同虞氏的强强联合下,登顶世家豪门之首,但几大家族间的差距十分微小,江枫眠为江家鞠躬尽瘁的同时,也迫切地想要培养下一任继承人。除江家外,蓝聂金三家的下一代都是男孩,因而江澄刚一出生,江枫眠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可随即,江澄就被检查出了双性之身,无法做手术,也很难孕育后代。江枫眠的心冷了下来,江厌离将来始终是金家的儿媳妇,江澄又是这么一副体质,在这两个孩子的手中,江家前途未卜,充满了不确定因素。

    夫妻间再度展开了长久的冷战,江澄的整个童年,几乎都是在母亲的争吵与父亲的漠视中度过的。这几年间,虞紫鸢对丈夫的怀疑并未消退,反而随着日常的点滴小事越攒越多。在外人看来,她固然是位铁血手腕的女强人,却不知她在家中忍受着日复一日的冷暴力,拼了命的想寻找丈夫出轨的证据,以此给自己不幸的婚姻亲手画上休止符。

    金夫人曾经劝过她,如果实在痛苦,不如马上从婚姻中抽身,以她的姿容和本事,等着求娶她的人,可以从s市排到眉山虞家的大门口。但她始终闷着头坚持,固执地追求实证,即便经历那仅有的一次意外后,藏色和江枫眠早已断了联系,可虞紫鸢毫不知情,只能一边找寻以前的蛛丝马迹,一边等待江枫眠的异动。

    但她未曾预料到,她没能能等到丈夫进一步的情况,却等来了魏长泽夫妇的死讯。

    她还清楚地记得那个雨天。淅淅沥沥的雨接连下了三天还没有停,前一晚临近十二点,魏长泽接值班的妻子回家,两人在路上碰巧遇到了在逃嫌犯的车辆,追逐中,他们的车轮打滑,刹车失灵,在极快的速度下甩了出去。接到消息的江枫眠匆匆赶往医院,并调来了家族最好的医生,无奈夫妻二人受伤过重,最终仍然不治身亡。

    虞紫鸢赶到医院时,江枫眠正坐在椅子上,呆呆地垂着头,一动不动。他熬了几天的夜,胡子拉碴,眼睛里全是红血丝,可不论旁人怎么劝,他也没有一丝反应,好像灵魂被抽走了,只剩下一副皮囊。这是虞紫鸢唯一一次看到这样的丈夫,似乎随着藏色的离世,他身体里的一部分也跟着藏色一起离开了,他如一具行尸走肉般坐着,窗外是阴沉的、灰蒙蒙的天,他也是灰色的,不带一丝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