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尽管放马过来

    元务本讲故事的能力还是很强,引人入胜,尤其关于西北狼在千军万马之中杀进伏俟城,打开城门确定胜局一节尤为详细,于血腥和波澜之中既宣传了伽蓝的勇猛和骄人战绩,也突出了他的恃功而骄,恣意枉法,所以就连皇帝的女人都敢抢。

    伽蓝在河北人心目中的份量陡然加重。元务本是什么人?他敢当着两位御史台大臣的面,说伽蓝抢了皇帝的女人,必定不是无中生有、无的放矢,所以河北人对伽蓝的观感大变,一则认为此人骄悍跋扈,此番到了河北,必定有一番血腥杀戮,这对河北人来说无疑是个威胁,对局势的发展可能不利,其次认为此人与皇帝、与河东裴氏、薛氏之间有着错综复杂的关系,而皇帝和河东裴氏、薛氏都是山东权贵集团的对手,此刻他们把一个西北人调遣到河北,其用意很明显,就是威胁,威胁不成就杀戮,也就是说,此子是河北人的敌人。

    对于敌人,那就要采取强硬手段,给予疯狂打击。

    元务本为何要公开与崔逊、游元唱反调?为何要把伽蓝推到河北人的对立面?

    元务本是何方权贵?元氏现在是属于关陇权贵集团还是山东权贵集团?这事说起来有些复杂,伽蓝思索了半天没有想明白,无法估猜到元务本此举的真正目的?

    拓跋氏改为元氏,是胡人汉化的需要。元氏做为统治黄河流域、中土北方的皇族,一度很强大,甚至有摧毁南朝统一中土的希望,可惜成也“汉化”,败也“汉化”。六镇起义是摧毁拓跋氏王国的直接原因,而六镇起义的根源就是“汉化”。“汉化”导致山东汉族大世家掌控了国策,占据了大量权力和财富,而与之相对应的则是虏姓贵族在权力和财富上的巨大损失,于是矛盾深度激化之后轰然爆发。

    六镇起义之后,黄河流域出现了三个主宰中土命运的人,一个是虏姓权贵契胡人尔朱荣,一个是六镇武川的起义者鲜卑人宇文泰,一个是六镇怀朔的起义者汉人高欢。尔朱荣要篡国,他制造了河阴之变,把居住在洛阳的汉化鲜卑贵族和主持汉化的山东汉族世家权贵大约两千余人杀戮一尽,几乎摧毁了拓跋氏的魏国。尔朱荣被孝庄帝杀死之后,魏国分裂为东西两半,东魏的创建者就是高欢,而西魏的创建者就是宇文泰。他们的后人篡夺了元氏江山,东魏更替为北齐,西魏为北周所代。元氏先是在河阴之变中被尔朱荣杀了大半,接着又被高欢的后人杀了剩下的一半,最后就剩下存留在关中的一支。

    宇文泰的后人顾念旧情,给了元氏传承血脉的机会,而元氏也正视现实,毅然改变了生存策略,于是无论在宇文氏的北周,还是今日的帝国,元氏都是当朝重臣。当年八柱国十二大将军里就有柱国元欣和大将军元育、元赞、元廓,在二十个权臣席位中占据了四席,其次还有元胄、元旻、元景山、元谐、元孝矩、元雅、元褒、元亨、元岩、元寿等由魏到周再到隋的三朝元老,由此可见元氏势力之庞大,所以,今日的元氏,应该是关陇贵族集团中的一员,是关陇虏姓贵族的第一家。

    如果这样推断的话,那么今日元务本在大庭广众之下向伽蓝发难,就是有预谋的“攻击”,换句话说,元务本与杨玄感是同党。伽蓝此次南下黎阳是冲着杨玄感去的,那么元务本在永济渠上“阻击”伽蓝,也就在情理之中。

    如果杨玄感的叛乱中有山东权贵集团的参与和支持,那么崔逊和游元的出现,会导致山东权贵集团在这件事情上因为策略不同而产生分裂,而这种分裂是杨玄感所乐意看到的,却是崔逊和游元不愿看到的。

    崔逊是山东大世家,游元是河北大世家,伽蓝是裴世矩的人,这三人联袂南下巡察永济渠,会让相当一部分有意参与杨玄感叛乱或者在杨玄感叛乱后积极响应的世家豪望不得不慎重,这一慎重,足以对杨玄感的谋划造成不利。

    如此一来,元务本的目的呼之欲出。元务本名义上是“打击”伽蓝,实际上是分化巡察团队。伽蓝、崔逊和游元肯定有不同的利益诉求,这个巡察团队不可能是铁板一块,但短期内杨玄感集团无从探查到三人的真实目的,唯有在巡察团队抵达黎阳之前,让三个人产生激烈冲突,矛盾公开化,如此方能摸清三个人的意图,然后展开针对性的反击。分化巡察团队只是第一步,接下来杨玄感集团肯定还有更犀利更阴狠的手段。

    伽蓝没有想明白,傅端毅却是一眼看穿了。他担心伽蓝年少轻狂当场翻脸,上了元务本的当,于是靠近伽蓝,附耳低语。

    伽蓝当真是怒火中烧,管它元氏在中土有多大的权势,你既然对我“出手”,我必定以牙还牙。公开场合不好还手,我就暗地里来“阴”的,誓必打得你满脸开花。谁知正在想着如何报复,傅端毅就把心中的估猜全盘奉上。伽蓝霍然惊悟,直娘贼,差点上当了。好,由得你猖狂,待到事发之日,看我如何收拾你。

    偏偏这时候,元务本意犹未尽,打算“再烧一把火”。

    “今贼人猖獗,大河上下烽烟四起,白沟南北更是岌岌可危,以将军之武略,不知如何保证水道畅通,以完成陛下托付之使命?”

    此言一出,满堂寂静。元务本这话是咄咄逼人,虽有赞美伽蓝之辞,实际上却是逼着伽蓝当堂表态,更有激怒伽蓝让其失控之下暴露此行真实目的的意图。元务本步步紧逼,借着伽蓝侧击游元和崔逊,无所顾忌,肆无忌惮,这令河北人羞恼之余更是深感不安。

    游元神色冷郁,对元务本此举大为不满,更隐约估猜到元务本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矛头对准的是自己,是以关陇人的立场直接向自己发出警告。

    崔逊云淡风轻,但眼里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恼怒。元务本这是打他的“脸”,而且不留任何余地。今天长芦城上上下下都看到了他和伽蓝之间的亲密关系,而这种关系必定给河北人一种错觉,那就是崔氏与河东的裴氏、薛氏有合作的可能,换句话说,崔氏正在拉拢河东世家。这对山东人有利,对关陇人不利。现在元务本公开打他的“脸”,某种意义上就是对他的一种警告。

    伽蓝不得不正视元务本。此人官职不显,但出身虏姓第一家,身份地位很高,他能到平原郡东光县就任一个小小的县尉,显然别有图谋,不出意外的话,他肯定是杨玄感的同党,是杨玄感部署在大河南北的一个重要棋子,也是自己在河北遇到的第一个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