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时断时续,连绵不止。山林禅寺掩映在朦胧雾霭中,葱茏俊秀,靓丽如画。钟声悠扬,梵音清雅,如和煦春风抚熨着尘世间的愤懑和苦痛。

    愤懑、烦躁、焦虑、惶恐的是陷入僵持的军队和权贵,而饱受苦痛的则是挣扎在生死之间的孱弱苍生。

    西北人对柴绍和魏征的警告置若罔闻,一队队骑士在雨中飞驰,在大道上狂飙,大有深入汤阴境内切断府军退路之势,以此来胁迫府军迅速做出对策,主动展开反击。[..]

    王仲伯盘驻于灵宝山下,隐忍不发。他只有六个步军团,因为常年戍守东都外围,疏于战事,严重缺乏实战经验,而对方是西北军的精锐,有三个久经沙场的马军团,战斗力极其彪悍。双方实力悬殊太大,这一仗根本不能打,除非得到足够多的援军,或者得到安阳方面的“帮助”,否则必败无疑。

    不战而屈人之兵,乃是上上之策。王仲伯在没有得到李玄道的消息之前,在得知李密正在飞驰安阳的路上,在魏征反复的隐晦暗示下,还是寄希望于世家权贵们通过利益交换来换取对魏郡的控制。至于凶相毕露、咄咄逼人的西北人,王仲伯虽感有些棘手,但并没有放在心上,更没有郑重对待。在他看来,一群野蛮愚笨的被世家权贵玩弄于股掌之间的西北戍卒,对黎阳尚构不成什么威胁。目前局势就像眼前的天气,山雨欲来,却云山雾罩,谁也不知道下一刻是云收雨止,骄阳似火,还是电闪雷鸣,大雨滂沱,所以西北人越是杀气腾腾,越是虚张声势,实际上就是在拖延时间,等待“浓雾”散尽的一刻。

    王仲伯这么想,独孤震也这么想,大家都通过西北人,密切关注和揣测着隐藏在西北人背后的那股庞大势力意欲何为。

    柴绍抱着同样的心思,魏征也没有把西北人正儿八经地当作“一盘菜”。此刻不论是黎阳,还是安阳,甚至是在一旁冷眼旁观的洹水镇的元宝藏和清河崔氏、房氏、张氏等世家望族,都在用关切和忐忑的目光注视着伽蓝和西北人的举动。事实上,伽蓝和西北人现在依旧深陷于重围之中,一旦犯了众怒,遭到黎阳、安阳和洹水镇三面围攻,必定全军覆没。

    伽蓝和西北人是否会主动攻击?

    从黎阳来说,伽蓝和西北人一旦发动攻击,他们则再无退路,一条道走到黒了。从安阳来说,皇帝和改革派势力假如“破釜沉舟”了,他们的阻力非常大,为此不得不“帮助”黎阳,让改革派和保守派打个两败俱伤,从而迫使皇帝不得不以妥协让步来拉拢中间派。从洹水镇来说,伽蓝和西北人一旦发动攻击,代表了其背后那股势力的意愿,河北世家尤其是河北南方系世家望族以及关陇籍的河北地方官员,必须马上做出选择,这时候再不做出选择,等到形势明朗之后,那就大势已去,不论是河北南方系世家望族还是关陇籍的河北地方官员,都将被这场风暴所吞噬,遭到皇帝和改革派的大清洗。

    王仲伯有绝对的把握,判定西北人不敢主动进攻。

    独孤震也有绝对把握,他很自信,认为以自己的显贵身份、地位和庞大势力,伽蓝即便有不同的看法和计策,也只能忍气吞声。

    柴绍和魏征一左一右,始终盯着伽蓝,并说服了傅端毅和薛德音,大家一起紧盯着西北人。

    然而,他们忽视了,实际上也根本没有想到,以河北末等世家和不入流豪强为主的河北下等贵族势力,绝对不甘心在这盘“大棋”上做个随时被上等贵族势力牺牲掉的无足轻重的“棋子”,他们要掌控自己的命运,他们要在这盘大棋上活下去并为了赢得胜利而浴血奋战。

    就在这天晚上,电闪雷鸣,大雨滂沱之时,四个西北狼打马冲进了一片漆黑的树林。

    高泰、乔二、谢庆、西门辰、方小儿……十几个河北籍禁军军官,还有一群刘黑闼的手下,都静静地站在树林里,站在瓢泼大雨之中。

    江都候、楚岳、阳虎和沈仕鹏飞身下马,大步流星走到了众人对面。

    江都候从怀里拿出伽蓝的符信递给高泰。高泰拿过来仔细看了一下,又传给乔二,乔二又递给谢庆、西门辰等人,还有几个刘黑闼的亲信属将。符信在众人手里转了一圈,又回到江都候手中。

    “太行贼在哪?”江都候一边收好符信,一边冷声问道。

    江都候的语气很不善,但高泰知道他的脾气,权当没有听到。高泰紧走两步,靠近像小山一般彪悍的江都候,目露兴奋之色,压低声音说道,“太行人正在渡河,汉东公和他们在一起,估计子夜后可以抵达灵宝山。”

    “刘黑闼的人都来了?”

    江都候对刘黑闼毫无尊重之意,没有直呼为贼已经客气了。高泰皱皱眉,担心地看了一眼刘黑闼的部属。好在江都候一口西北音,此时又是风雨大作,刘黑闼的部属根本听不清他在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