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分明是一张熟悉的脸,众人却觉得不寒而栗,死而复生,亦或是返老还童,只能算是许多传说中的故事,一旦接近了现实,只会让人觉得奇诡罢了。沈绍不笑,皇帝却有阴沉沉的笑意,浮在面上,甚至十分从容道:“如何,不过是一段时日,连朕的面目都辨认不出来了?”

    沈绍长剑驻在地上,拖出一溜星的火花来,凝视了殿上的人良久,才漫不经心道:“吾皇天颜,谁人不曾得见,你这般鹤发童颜,却形容诡谲,言语森森,不定就是什么妖物,来冒充于殿下。”其实什么妖物,哪儿有呢?只是自古以来,皇帝们皆是晚年昏庸,醉心沉迷于长生一道,以至于吞服了大量的丹药,最后把自己搞的不人不鬼,充满遗憾地离开人世间。

    沈绍只是掐指一算,也能猜个七七八八,不过他本就站在徐锦非这一边,何必要给这般模样的皇帝多做辩解。众位大臣都跟人精差不许多,哪能被这一些事情吓倒了,只是心里也难免惊骇,另有一些人,还为自己的亲友所悲痛,如是这般,又何必撞什么金柱,弄什么死谏?大家还不如各回各家,颐养天年得了。

    明珠公主凄凄地望了沈绍一样,似是幽怨,似是愤恨,人却没有走过去,而是一把扶起了那位看起来已经大变模样的皇帝,才沙着嗓子道:“父皇得以留续容颜,返老还童,乃是上苍的恩赐,天子的证明,另有那不辞辛苦的方士,为父皇操劳奔波。你们这群人,吃着国家的俸禄,不过是有了一点小小的变故,却惊慌得好像被灭了满门,如何能够成事?”

    有些老臣也坐不住了,脸上无光啊,站起身来,向明珠公主拱手作罢,才操着一口公鸭似的嗓子,慢吞吞道:“公主这么说,臣却要和您议论议论道理了。自古以来,有些愚人说,只有臣子的不是,绝没有君王的不是,那也建立在君王公正严明,一心操劳家国的基础上。个人些微的小利益,自然是不应该越过大头去。可是皇上最近多久没有临朝了?这个佳节小宴,又有几位大人,是真的来吃酒的?都是想借着这个面儿,见一见圣上。”

    大人说到这里,也有点气闷了,捧着心口,闷声咳嗽了两句。他今日本来就有打算,再次劝谏君王,没想到话还没说出口,异变倒是先发生了,他看着皇帝的模样,再看看自己。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是羡慕,还是要痛心。皇帝良久不讲话,看他们各自表演了半场,最后竟然低低地笑了出声。

    沈绍还十分警惕,一直盯着这皇帝,皇帝便也凝视与他,微微点了点头道:“明珠看中的人,果然也有几分胆色,不过这胆色落在朕的身上,便是愚人了。朕乃是天子!朕的旨意,就是天的旨意。朕的变化,就是天的变化。头顶天穹,浩浩苍苍,却终其万年地流转,不曾有过丝毫的变化。既然如此,朕又为何不能?朕之前不与你们见面,就是怕你们见识鄙陋,多思多想。到了最后,反而会坏了朕的事。”

    花满溪手里还捏着一只鸡腿呢,虽然是装模作样,到底香是真的香,她叹了一口气,放下那吃食,在桌底下的手敛入袖子,轻轻地碰了一下舒青萝。舒青萝虽是年幼,却有一颗七巧玲珑心肠,默默地点了点头,知晓等会儿若是乱了,就跟着花满溪走,切记不可慌乱,就不会有大事。只是这样想着,她还是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又道:“以前皇伯父虽然严肃了一些,至少……至少还算慈爱。”

    花满溪安慰性地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不必太难过,另一只手却摩挲着袖中的金簪和匕首,心里提起了十二万分的警惕。徐锦非知道她不会武,特意准备的,反正后面还有死侍。皇帝似乎是觉得沈绍有趣,还跟他说了一会儿,不过逐渐也变得不耐烦了,一挥手,示意后面的金吾卫可以动手了。花满溪在逐渐混乱的人群里猫着腰,小心翼翼地带着舒青萝往外走。

    之前徐锦非安排好的死侍,已经慢慢地从人群之中显露出来。令人有些讶异的是,那兵部尚书竟也抽出了一柄刀,见到花满溪,他微微搀扶了一把,就笑道:“夫人且小心一些,代我问候公子。”花满溪迟疑了一下,便道:“大人不和我们一起走?您才华出众,不必折损在此处。后面还有一番苦战。”那人摇了摇头道:“我学了武艺,又不是为了躲在人后的,既然总有人要充当先锋,那为什么不能是我呢?”

    花满溪悚然一惊,整个人深深地鞠了一躬,不再多言了。带着舒青萝回到镇国公府以后,她暂时松了一口气,等到众人陆陆续续回来,她才询问情况。汪诗诗要更加狼狈一些,衣袖基本都破损不堪了,不过身上没受什么大伤的模样,一双眼眸晶晶亮,竟然还有些许兴奋之意。花满溪觉得有些好笑,拍着她肩头的杂物,柔声道:“什么事兴奋成这样,难不成你也学了沈大人,突然有了绝世武功了?”

    汪诗诗哼了一声道:“什么绝世武功,沈绍?他个大菜包,顶多也就和本小姐打个平手罢了。倒是这一次,你家徐公子现在下了血本啊。外面现在非常,非常乱,我也不知道有多少领域已经被占据了,估计还要苦战许多时日。不过你放心好了,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儿是徐锦非的大本营,他肯定派了不少暗卫。如果沈绍说的没有错的话,镇国公府四近的两条重要大街通路,应该已经落在了我们的手掌心。”

    花满溪跟个老妈子一样,一边给她拍尘土,一边倒茶,又慢慢道:“我的大小姐,我可不是说你不是巾帼英雄哈。只是你有没有想过,这么一乱,生意会被影响多少?”汪诗诗一拍大腿,无限得意道:“自然是将一切都安排妥当了,一些不得不舍下来的铺子,我都高价卖给一些蠢货了,现在轮到他们接手发愁,可与我们没有任何关系。”

    说到这里,汪诗诗倒有了些许肉痛的神色,慢慢摇头道:“我跟你说啊,将来江山平定,你得给我也整个公主做一做。”花满溪忍着笑意道:“好啊,将来我若是做了皇后,你也得个公主,你还得管我叫一声娘亲,无论如何,我是不亏本的。”

    汪诗诗微微一瞪眼,拿拳头锤她道:“好啊,没想到你这样占我的便宜。你这个便宜娘亲,快快将我每个月的零用钱给吐出来,不然我就,要你——好看!”外面凄风苦雨,不知道有多少人马在厮杀,里面的二女却打闹了一会儿,又相约着坐在暖融融的被子上,一派和乐景象。其实去见一见徐锦非,鼓舞他两句,或者给予一点哪怕微不足道的帮助,花满溪也是愿意的。

    但此刻,徐锦非还没有回来,花满溪所需要的,更多是冷静的等待,而不是无谓的慌张和寻找。她一直都深谙这一点。大约又过了一个多时辰,花满溪把热腾腾的饭菜都做好了,众人才回来了一部分,无鸾连拉带扯,扛着昏得很真实的白无鸢。花满溪见他呼吸均匀,不像是受了重伤的模样,便问道:“是受了什么伤势,严不严重?府内各色伤药都有,可不能让大夫先倒下了。”

    无鸾把人放下,抹了一把自己腰上的血水,冷嘲道:“替我中了一记迷药镖,没什么大碍。”他这么说的时候,面色平静如水,如果忽略他指缝源源不绝溢出的鲜血,还真是挺有说服力的。汪诗诗没好气想要拍人一下,毕竟她最讨厌长得好看又口是心非的男人。结果只是轻轻触了一下肩头,无鸾闷哼了一声,差点半跪下去。

    汪诗诗吓了一跳,赶忙把人扶起来,就觉得手上一沉,差点跟他一起跪下去,不由有些纳闷。看着这么消瘦一个男人,怎么会有这个分量?过了不多时,吩咐丫鬟婆子来,把他一扶到床上,不知道抖落出多少暗器兵刃,叮叮当当掉了一地还有余。府里的下人们,也不全都知道,自己老爷是胆敢假死,甚至造反的人物,但这一夜之间,大街小巷都传遍了,也不由他们不信。

    对于害怕的,或者无心再伺候的,花满溪大大方方给了银钱,不过大部分人都选择留下来,一来,造反是什么罪名,大家就算是没有学问,也清清楚楚,难道你走了,皇帝就会不追究吗?二来,万一成功了,那以后怎么说也是宫里的管事了,那待遇,那地位,能一样吗?走了也是个死,谁也不是个傻子。

    三皇子南谨为似乎早就预料到了情况,或者,至少是做了准备,他表面上站在了皇帝这一边,可是谁的命令也不听,只自顾自树起了旗子,就开始无差别地一顿攻击。有时候,清君侧真的是最好不过的借口了,不是吗?南谨为默然微笑,侧脸俊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