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青溪打开帘子,只见尤二拿马鞭指着前面糟乱的人群大声呵斥:“哪里来的一帮刁民,都不要命了?!连枢密使府的马车也敢挡,还不快让开!”众人闻声散去,只见路中央躺着一个满脸是血的少年,嘴微张着,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双手紧紧抓住踩在胸前的一只脚企图减轻些痛苦。

    只见立在身前络腮胡子的粗野汉子又用力地碾了碾少年的胸口,狠狠地啐了一口:“哪里来的腌脏东西,敢不把我五爷放在眼里!这一片人人都交保护费,怎么唯独你跟别人不一样?我今天倒是要看看你是天生骨头硬呢还是嫌命长活的不耐烦了!”说着扬起的鞭子堪堪要落下。

    “住手!”夏青溪最是见不得这般恃强凌弱,仗势欺人之徒,她大喝一声便扬帘跳下了马车。只见脚下写着“代笔书信”的旗幡被揉踩在地,打乱的桌椅也歪七扭八的横在地上。夏青溪刚要上前理论,却被快一步挡在身前的夏青璃拦下。他拍了拍夏青溪的胳膊,示意她稍安勿躁,便转身向自称五爷的汉子笑道:“误会,误会,这位小郎所欠的银钱稍后会差人送到府上,还望五爷卖个面子给在下。”

    那姜五本是林洪宠妾的家兄,性子本就杵倔横丧,跋扈的很,又仗着自家妹子得宠便在这冀州府欺行霸市、胡作非为。姜五见来者是若谷轩主事,又有银钱拿,连忙把脚从少年身上拿下来,堆满了横肉的脸上瞬间挂上了阿臾夤缘的笑,干咳一声急急抱拳道:“好说好说,挡了主事大人的路,还请大人见谅,小的先行告退。”说罢手臂一挥,带着一众人一溜烟地淹没在人流里。

    “二哥,你怎么就这样放他走了,还给他银钱!放任这种人逍遥法外,还不知要害多少人呢……”夏青璃拉过夏青溪的手,揉碎了九月朝阳的眸子风情潋滟,叹了口气轻声道:“溪儿,这世间不平比比皆是,有弱便有强,万物皆有其道,图一时之快并不能解决问题,若真想改变这世道自当徐徐图之。”说罢捏了捏夏青溪的手便放下,脸上关切的神情倾泻出温情的漩涡将夏青溪席卷其中。

    夏青溪嘴张了张,点头轻应了声“嗯”便蹲下身来查看少年的伤势。少年挣扎着坐起身来作揖道:“多谢恩公仗义相助,他日定当……”夏青溪打断了他:“既然救你就不是为了图你的回报。这位小郎,看你摆这代笔文书的摊儿也像是读过书的,怎生落得如此境地?”

    少年失笑一声,一过几年书识得几个字摆个代笔文书的摊子勉强糊口,怎奈这姜五为此地一霸又有丞相府撑腰便日日来收保护费。我拿不出银钱他便砸了我的摊子。”少年顿了顿,满脸的血污衬得眸子里流转的星辉粼粼,十一二岁的年纪本应是稚嫩未脱却透着三分风骨:“虽说世道吃人,可我不信这世道,我信终有一日时和岁稔,弊绝休明。”

    夏青溪怔怔的看着眼前的少年,着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定定道:“好,不管你以前是谁、叫什么,从今天起,你就是我夏青溪的弟弟了!以后,你就叫夏……嗯……”夏青溪蹙眉想了须臾:“就叫夏觉非!觉今是而昨非,知来者之可追。从今以后我们就一起来看这时和岁稔,弊绝休明!”

    夏青璃派小厮去请了郎中,又安排了辆马车,打算把夏觉非先带回府安顿。夏觉非被叉架着往后面的马车走去,头耷拉着,两条腿也几乎使不上力气了,像两条绳子似的被拖曳在地上,脚上穿的软羊皮暗金纹绛色革靴一晃而过。虽然破损的几乎快分不出颜色,但夏青璃还是不禁多看了一眼,他眉头蹙了蹙,扶夏青溪上了马车。

    “二哥可是看了觉非脚上的那双靴子?”待上车坐定后,夏青溪盯着夏青璃的微蹙的眉头道。夏青璃略略迟疑了一下,分析道:“荆州距北方甚远,气候又不似北方酷寒,一般人不穿革鞋,而能穿得起革靴的想必也非泛辈,特别是此等成色的。人心悬反覆,天道暂虚盈。溪儿万事当小心,切不可轻信他人。”

    “放心吧,二哥,我看人不会错的!我不管他以前是谁,他现在只是我夏青溪的弟弟,当然啦,以后他也是你弟弟。昨日已去逝流水,何不轻装扬帆荡长河呢?所以我才叫他觉非,这个弟弟我认定了!”夏青溪豪气万千地说完,便顺势又将头靠在了夏青璃坚实的肩膀上。她现在不仅有二哥,还有弟弟了,巨大欢喜所带来的惯性让她毫不吝啬地嚷道:“二哥,我好喜欢你!”

    夏青璃被她忽然喊出的这句喜欢吓的不轻,难以置信地懵懵地盯着她娇俏的脸。夏青溪完全没有在意,摇着他的手臂,两条小腿儿欢快地踢来踢去,晃着脑袋咯咯地笑着。在夏青璃的眼里,眼前的溪儿完全是换了一个人,虽看似癫痴却特立独行、不拘礼教,随心而往。母亲临终将溪儿托付,他自是希望她能活的开心恣意的。夏青璃看着她,微微地笑着,并不同她讲什么话,他觉得,为这,他似乎已等待了很久。

    不过几盏茶的功夫,马车便在枢密使府门前停了下来。该来的总会来,该面对的终须面对。夏青溪如此想着便随着二哥往里去。这是一处气派的府邸,四进的大门上,黑漆烤金的铆钉明晃晃地散发着冰冷的光芒。牌匾上笔走龙蛇四个大字:枢密使府。

    夏青溪一行刚一进府,一众丫鬟小厮们便围迎上前。夏青璃脱下身上的一件鸾凤大氅并佩剑一同交与来人,拉着夏青溪进了内间。只见厅里夏公仲坐在上首位置悠惬地呷着茶,二姨娘薛振莲在一旁殷勤地剥着一枚橘子。夏青璃进去向父亲、二姨娘问了安,夏青溪也跟在后面有样学样。

    夏公仲端详着手里的茶碗,不疾不徐地道:“听说那林洪今日也去了若谷轩?”

    “是。”

    “林司南怕是要坐不住了吧。”

    这当朝丞相林司南,姬妾小娘无数,怎奈人丁单薄,只出了林洪这一支单传,按说应该特别重视宝贝才是,眼看这林洪将近弱冠之年却并无一官半职,只是帮丞相打理些府里的事务,因时常仗义疏财散药布粥,还开了许多公馆私塾供穷人家的孩子念书,在这冀州府有着“林仁善”的美名。

    夏公仲嘴角煴出一抹玩味的笑,随即又睥了一眼站在下首脑袋转来转去不停打量着屋子的夏青溪,“嘭”的一声把茶碗重重地放在桌上厉声道:“若谷轩新殿征名,你一个姑娘家去凑什么热闹?有空跟着周妈好好学学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整天疯疯癫癫成何体统!”夏公仲虽然三分愠怒但也看得出来言辞神情并不狠戾,想来待这夏青溪还是不错的。

    一屋子的富丽堂皇、玉瓷珍宝,夏青溪强忍住想抠一抠身边这个琉璃猫摆件上玛瑙石眼珠儿的冲动,将眼神艰难地从眼前这些珍奇物什上转到夏公仲的身上。还不知道怎么开口,只见夏青璃道:“父亲,是我带溪儿过去的。溪儿是枢密使府的长女,但却没怎么与外人接触过,趁今天的盛事我想带她见见世面。况且安王殿下也是对溪儿赞许有加……”

    “赞许有加?她别丢我枢密使府的脸我就谢天谢地了,还赞赏有加。”对于自己这个闺女,夏公仲是再清楚不过了,三分疯傻七分痴癫,想自己一世英名怎么就生出这么个闺女。撇了一眼夏青溪额角那道狰狞的口子,他喟叹着摇摇头,心里只待她来年及笄成年便寻个妥帖人家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