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在甚尔还叫禅院甚尔的时候,他就远远的见过那个女人。常常出现在父母口中的一个罪恶的名字,他的叔母禅院稻荷。有许多次,禅院稻荷随着叔叔来访做客,他在远处遥遥地观赏中堂里叔母优雅的身姿。她是白雪塑成的女子,双唇像一桩阴谋透露出血色。而出于对危险的感知,他从不与她亲近。

    甚尔对禅院稻荷的畏惧最初来源自早年前祖母的葬礼上。盛夏傍晚的暮色中,池塘里莲群发散出熟烂的颓败气息,所见之处皆是冥纸纷飞,人影幢幢。祖母的葬礼盛大而肃穆。为一位老人的死去,禅院氏这个多礼、喧嚣的族群沉默地忙碌着。年幼的甚尔坐在避光的幽暗角落,听着夏日里的蝉鸣响彻于干燥闷热的风中,仿佛一场巨大的叹息。

    就在他昏昏欲睡时,远远的,先是一阵清脆爽朗的铃音,铛铛地响动在半梦半醒的耳畔。而后是一串几不可闻的足音,木屐点在干燥的路面上犹如蜻蜓点水,散开涟漪般微弱的碰击声。

    甚尔睁开惺忪双眼,女人的影子落在空荡荡的门框之中。他看见她的发丝微微松散,微张的薄唇艳红,正小口小口地喘息。裸露的脖颈像扑着金粉一样闪着细小的光芒,仔细看才明白过来那是一些露水般微弱的汗珠。

    她缓缓走近摆放在灵堂中央的沉重棺材,每走一步,由于奔跑而略显松垮的鼠灰色和服都会发出轻微的簌簌声,白皙的肌肤在和服里若隐若现。

    她合掌,静默,一股幽然的芬芳从袖口慢慢淌出。她转身,准备往回走,就在那时发现了躲在角落里的甚尔。

    窗外一丛蔷薇的影子落在她的面容上,是古老秘闻里幽艳的姿态,妖情/欲绝。

    而甚尔从她的眼睛里望见一道幽暗的光,像猎人黝黑的枪口瞄准了雏鹿的额间,一种缓慢的窒息犹如海水慢慢漫过他的胸膛……

    对这种感知更深层次的理解是在一个春分的夜晚,祭祖后族人们聚集在本家庭院,交流着各自的生活和咒术上的情报。那里的氛围对甚尔来说无趣且压抑,丝毫没有他的容身之地,草草吃完饭后便跑到后院里去了。就是在那片长满桃紫色胡枝子的花园里,那个他一直有所提防的危险出现了。

    他不明白稻荷出现在这里的理由,她总是能够游刃有余地穿梭在族人之中,那群傻瓜爱着她的笑容和玲珑剔透的嗓音,他们乐于奉承她,需要她,毫无理由的。但对甚尔而言,她只是个避之不及的危险。

    “愿意和我一起走一走吗?”她的裙摆摇曳,像一尾黑鱼。

    稻荷唯一的好处是,她不会像其他人那样嘲讽他没有咒力,原因是她也同他一样丝毫没有咒力。父母认定她的罪恶在于她没能为禅院家诞下一个有用的孩子。小堂妹只比甚尔小两岁,是个无可救药的笨蛋。

    他们出门的时候,堂妹薰站在一棵垂垂老矣的柳树旁,表情木讷,仿若梦游。

    京都的春夜有些湿润,像患了感冒出现隐隐的低烧。稻荷的裙摆轻盈地颤动着,有着红玫瑰细绒花瓣的质感。甚尔跟在后头,影子般低调。

    “你嘴角上的伤是怎么弄的?”在一片薄雾般的凉意中,她开口问道。

    “打架。”甚尔冷淡地回应道。

    “打赢了?”

    “别说废话。”

    腥甜的夜风扰动街景,巨大的圆月悬挂楼角,发出病态般苍白的冷光。她绾起长发的脖颈雪白玉润,仿佛一片刀光。

    “甚尔,你有些寂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