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是混沌的,伤痛则时隐时现。蔺徽言依稀记得她被季宸匆忙从朔州带走时,罗威掀开车帘,拉住她的手腕,大约是为她治伤。季宸诚意十足道了谢,车轱辘动了起来。

    她记不得季宸喂了多少次,却知晓满嘴苦涩,是最不喜的药味。可每当她想说两句,却觉着眼皮如千钧重,身处漆黑一片。

    “六安,你可要撑住!”

    这七个字季宸时常叹息,蔺徽言想了许久,方想起来——她替了一个陌生人挡了致命的暗器,那机括做得十分好,却赶不上她的手艺。若她设计,能做得毫无声息,让人防不胜防。但若换了她制作,只怕自己已经被透体而出,断断无法活命。

    看来这杀人的机括,还是少碰为妙。时不时这种念头冒上来,蔺徽言又暗叹——书笈未曾在身上,否则只怕那人伤不到她。

    马车越行越颠簸,蔺徽言意识逐渐深沉。

    季宸胡渣满面,衣襟下摆脏污连片,靴底也磨去泰半,总算赶着一月大限前,闯入雍州地界。他寻了马市,换过两匹健足,随意买了些充饥之物,并了足够去程的豆面干草,两马换乘,直奔扶余山。行至马不能前,将马散在山林中,把人背起,在山中狂奔。

    蔺徽言偶有意识,依稀知晓自己离了马车,被季宸绑在后背。然阳光微风,她都无法感知分毫。她的这位结义大哥平日里毛毛糙糙,这时候倒也可靠。这般念头方过,只突然一股剧痛自胸腹排山倒海般袭来,蔺徽言再难抵挡,唇角缓缓流出乌黑的毒血,人也没了意识。

    季宸急得满头大汗,又因正在攀崖,正是左右为难,突觉后颈温热连片,一股子腥气涌入鼻尖,他失声喊道:“六安!你怎么了?六安?”

    过了片刻,季宸才反应过来,蔺徽言又没了半分知觉,陷入昏睡之中。他焦急之下,攀登更快,过了会子,双手指甲崩裂,掌间擦伤无数,却也是半分顾不得。

    然扶余山数峰之中,山庄所在乃至高至险之处。季宸耳听蔺徽言呼吸渐薄,几不可闻,心急之下,攀缘反而慢了下来。他满心绝望之际,一根绳索从天而降。季宸大喜,伸手抓紧了,高处立时传来一声“抓牢了!”音色甚惹耳,应是识得之人。

    季宸不敢耽搁,在掌间缠绕数圈,一只手臂反转护着蔺徽言,拉了拉绳索,一股大力而来,牵着他直上,约莫盏茶功夫,两双手臂抓牢了他,将他二人一齐拉了上去。

    季宸瞧着拉他上来的两人,一人是先前随他同去给俞小樱诊脉的陈飞惠,另一人便是出声呼喊的程培风。他顿生出股绝处逢生之感,满面涕泪,一只手随意拿衣袖撸了,右臂却牢牢扶着身后的蔺徽言,对着不远处一位背对着她的女子,直挺挺跪下,恳切道:“山主,六安一月前在朔州中了千丝针。罗门主说此暗器唯有山主可治,万请您出手!经南楼愿听山主差遣,绝无不从!”

    “六安?她又是谁?山主今次所有牌子都发出去,你既无牌,何必再来?”开口的是程培风,季宸知他性子最直倔,是以并不理睬,只对着正弯腰采药的女子,道:“她姓蔺名徽言,小字六安,乃剑炉蔺剑寒的孙女,蔺门主早已广发剑函,山主当知她乃剑炉的少门主。六安身无武功,此次是因路见不平,为救人以身代之,方中了这千丝针。”

    “剑炉?”那女子心中暗忖,手中捏了株方才剥离出的嘉茉草,回过身来,只瞥了眼季宸背后露出的一缕乌发,脖颈间肌肤白嫩,口中却道:“小季,你可知我扶余山的规矩?”

    此人便是扶余山主乔温靖。

    季宸喉间火烧火燎,吞了口唾沫,一只手不成章法地行了礼,道:“扶余山治病救人,但为免江湖仇杀,每年只发十枚山牌。”

    “你既知晓,又何必再来?本来破例医治你的未婚妻,便已是坏了规矩。”程培风语出不耐,季宸忙道:“六安从未涉足江湖,今次命在旦夕更是为了救不相干之人。山主慈悲在怀,她才十六岁!今次还是头一回离家,难道便再也见不到父母么?万请山主援手!”

    乔温靖递了嘉茉草给程培风,又接过帕子净手。她没理会跪着的季宸,只转过去瞧了瞧半倚半坐的蔺徽言——真真满面尘土,瞧不清相貌,眼见进气少出气多毫无生气的,快是撑不下去了。

    乔温靖素来喜洁,瞧了几眼,上前半步,拿自己帕子替蔺徽言擦去面上污浊,露出她些许的容貌来。只见少女眼底乌青,显是中毒已深。额间一条血印,自她秀挺的山根而起,往发顶而去,也只差分毫了。而脸颊惨白蜡黄,想必是近来水米难进所致。便是潦倒至斯,也能瞧见些许模样,是个骨相秀丽的小姑娘,

    乔温靖拉了她腕子草草一探,暗道——亏得她不会内功,千丝针游走比寻常武林中人慢了许多,又有高手封堵经脉,才拖了这般久,竟是有的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