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故事可讲。

    从我记事开始,我与其他在同样环境下长大的女孩们大概是一样的。接受一样的教育,有着类似的家庭背景,做着一样的事情。我也曾有过偷偷的叛逆,但也只是逃过一节课程、一场社交,躲进某个灌木丛,数着叶子度过一个下午。在寇马克先生家,我才第一次过得如此自由,他也没对我有太多的约束。即使如此,内心的畏惧也让我有所保留。

    我是幸运的。有时我也在想,为什么偏偏是我——只是运气而已。同样也是为了利益,如果正好,天平往另一个方向倾去,寇马克先生的妻子也会是另一个同我差不多的姑娘,我没有任何特别之处,可以被轻易替代。而他也会对他的妻子一样地放任,一样地对她好。

    我只是幸运。

    我试着磕磕绊绊地对寇马克先生说起我的故事,真的……无聊至极。窗外的天空,父亲的苛责,重复的课程,鞭子抽在手心的疼痛,被重复训导的大道理——重复到我自己差点就接受了,令人难以呼吸的束腰,磨脚又难以保持平衡的、高高的鞋跟,连共舞之人都不能选择。乏味,真乏味,但就是它们构成了我的日常。

    “……仅此而已。”我以这个评价为我的故事画上终止符。寇马克先生听着,我看不出他有没有听进去,他的眼里没有往日那种令人紧张的锐利感,只是平静地,看不出有什么情绪。仿佛一个年长者耐心地在听小姑娘那幼稚的烦恼与抱怨。

    我感到他的手抚上我的腰侧。“你现在可以试着任性一些,你还小呢。”他说完后便一顿,不着痕迹地把手从我腰上移开,似是又陷入了一种尴尬的思考中。我悄悄地挪动一下,把自己送到他的手里。

    “如果不是冬天,我想我能带你出去玩。”我抱紧了他的手臂,低低地答应了一声,我知道的,我知道。也许等不到冬天结束,他又会立刻起航,等他回来,又是一个冬日。“不是冬天,我可以带你去抓只兔子。当然,不是养来玩,可以烤着吃。在我面前可以放下你学过的规矩礼仪。”

    “好的,”我说,“那我应该怎么做呢?”

    他粗糙的手捏了一下我的脸颊,轻笑出声,我睁大了眼,疑惑地望着他。“这还要问我吗,真听话,来。”他的手贴上我的脸,让我转过脸来看着他的眼睛。“看着我,你现在在想什么?”

    “我在想……你脸上的疤。我可以问吗?”

    他稍微转过头去,目光望向前方的虚空,似是陷入了某种回忆。我忐忑起来。也许不该问的。

    “很吓人?”寇马克先生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这样反问。

    “不会,只是好奇。”我说,又小心地开口,“不能问吗……?”

    他似是在轻叹。

    “你当然可以问,只是我还没想好怎么讲。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一件……改变了我对信条看法的事。抱歉,我先想想,下次再告诉你。”

    “好吧,我会等,”我眨了眨眼,轻声说:“那么,我可以碰碰您脸上的伤疤吗?”

    “我还以为女孩子都害怕,”他嘀咕着,有些惊讶,“做吧,继续,不用问我了。”

    我从他臂弯里挪动着身子,跪坐在寇马克先生的腿上,正对着他,犹疑地伸出手,碰上了他划过右眼和眉骨的伤疤。寇马克先生闭上了眼,一只手扶着我的腰,任我的指尖触碰过他的额头,他的眉,他的眼皮,以及右脸颊。他的脸也很粗糙,是海风常年吹拂的痕迹。指尖还是微凉的,我很轻、很轻地抚摸着,生怕这点凉意会让他觉得不适。

    他闭着眼睛时的样子温和多了。

    鬼使神差地,我前倾着身子,唇轻轻贴在他的伤痕上。我可以做我想做的事情,而不用问他,他是这样说的,我便这样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