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兴知道陈克说的没错,知道事实与能坦然接受事实是两码事,他愤怒的站起身,指着陈克大声说道:“陈克,你这话太过分了。”

    陈克身后的警卫员看黄兴要造次,已经拔出手枪,黑洞洞的枪口指着黄兴与宋教仁。若是以前,陈克总会下意识的觉得这伤了和气,不太好。现在陈克只是觉得黄兴这么戳在屋里头不方便说话,他不看身后的警卫员,指着黄兴身后的凳子,平静的说道:“黄先生,请坐。”

    黄兴没有选择坐下,倒是宋教仁也站起身来。看到两人都想和自己辩一辩,陈克也就放弃了在气势上压倒对方的努力,他挥了挥手。警卫员们这才收回了手枪。

    宋教仁在政治上相当出色,他在历史上能够成为国民党的实际缔造者,绝不只是因为他资格老而已。与黄兴不同,宋教仁已经看出陈克反对与同盟会达成合作,绝不只是因为“党派利益”。宋教仁不知道陈克为何态度如此决绝,他很想弄明白这件事,“陈先生,我知道这次咱们定然是合作不成的。但是我有一事不明,且不说你我两党的利益,我看陈先生是全面否定我们同盟会。这点上请陈先生讲明白。”

    陈克对宋教仁这种政治敏感程度很赞赏,与明白人说话是很轻松的,“同盟会的诸君是把自己当作革命者的,他们要领导人民去革命。没错吧?”

    这个问题实在是超出了宋教仁与黄兴的意料之外,他们眉头皱着,虽然本能的想否定陈克的话,但是却否定不了。

    “我们人民党从来认为我们自己也是人民,不是我们人民党要革命,而是包括我们人民党在内的人民需要革命。这就是我们人民党与同盟会本质的不同。你们是阳春白雪,我们是下里巴人,你们要利用人民,而我们本身就和人民在一起。”

    “我们革命的目的就是为了中国!”黄兴真的是这样想的,他说这话的时候倒是态度坚定。

    “为了人民的话,那就给人民带来利益。你们到我们根据地来,我觉得除了想从我们这里捞好处之外,我没看出你们哪里对我们根据地有任何实际好处。所以你这话没有说服力。”

    宋教仁答道:“陈先生,你成为同盟会的副会长,名声更上一层,海内都能知道陈先生你的声望,这对革命事业大有好处。”

    如果是以往,陈克可能会先笑笑再说话,现在他脸上任何表情都没有,只是平静的答道:“当了同盟会的副会长那只是我个人的好处,我得到了个人的名声对人民有什么好处呢?把属于人民的胜利强加到我头上,嘴里说着为了百姓,其实只是盗取人民的利益。那我陈克只是个欺世盗名之辈。”

    陈克这么直言不讳,宋教仁也干脆说出了心里话,“陈先生,你这一定是要让人民党独占推翻满清的功劳么?”

    “宋先生,你这话这就是人民党和同盟会本质的区别。不是我们人民党要推翻满清,而是人民要推翻满清。你们若是不明白这点,那咱们就根本没有谈下去的必要。你们同盟会大可继续你们的革命,从有钱人那里弄笔钱,自己花花,然后弄些人起义去。你们走你们的阳关道,我们走我们的独木桥。”

    黄兴本来就不擅长这种理论的争辩,他虽然也宣传革命,但是总是宣传满清如何差,外国如何如狼似虎。看似切中时弊,其实是高高在上。陈克谈起人民革命,黄兴并没有成系统辩论的能力。但是陈克隐隐的嘲笑同盟会骗钱自己花却触到了黄兴的痛处。他拉住正想说话的宋教仁,原本激愤的语气变得沉痛起来,“陈先生,不少国内的革命党人都以为我们同盟会很有钱。其实我们并没钱,不说别人,我黄兴革命到现在,身无分文。宋教仁兄弟前些日子收到他哥哥的信,说家里的衣物都拿出去典当得差不多了,刚长出青苗的田地也卖了,老母亲很想念他,希望他回家,并希望他能寄钱回家或者自己带回家,缓解家里的经济困难。宋老弟读完信后,愁苦不堪,一筹莫展,他恨不能长出翅膀飞回家去看望母亲,又想从哪里想办法弄一笔钱寄回去,可他左想右想,最后还是一点办法也没有!我们并没钱,每个支持我们革命的同志,都是倾家荡产的支持革命。你说别的,我自认才疏学浅。你天纵之才,我们比不了。但是我绝不许你凭白的扣屎盆子在我们同盟会头上。”黄兴最初的口气很是沉重,说到后来,黄兴双眼紧盯着陈克,声音坚毅,明显是动了真情。

    陈克看着宋教仁突然变得沉重的神色,心中知道黄兴没有说瞎话。其实同盟会真的能黑多少钱,就他们的能耐,骗到的钱肯定有限。同盟会若是财大气粗,浪费点钱或许就不会有这么大的影响。但是财力枯竭的时候,弄到一笔钱肯定要小人得志一样的吹嘘,稍加挥霍反而更加令人厌恶。

    斟酌了一下,陈克才说道:“两位,你们都是革命前辈,包括同盟会在内,大家开创革命的功劳不容抹煞。但是,同盟会的立场与我们不同,我们人民党要建立一个反对剥削的社会主义制度,而你们的革命走下去注定会让你们选择剥削阶级的立场。在这方面,我们没有什么可合作的。若是两位先生真的把自己当作普通百姓,真的站在为普通百姓谋福利创明天的立场上,那不妨加入我们人民党吧。在我们这里,两位定能见到千千万万为了更好生活而革命的同志。但是两位如果只是为了一人一家的利益,或者只为了一党一派的利益,那我们人民党是绝对不收的。”

    黄兴与宋教仁本来是要劝陈克加入同盟会,最后弄到陈克反过来劝两人加入人民党。他们都知道已经再没有谈下去的可能。宋教仁答道:“陈先生的好意,我们心领了,既然陈先生不肯与同盟会合作,我们就回去禀告孙先生。”

    陈克点点头,这件事到此告一段落也不错。“如此也好。另外,我马上准备回凤台县。还请两位与我同行。”

    三人路上都没说话,一回到凤台县,陈克就让警卫员去人民银行陈克的户头下取了一百银元。他把每一封裹了五十块银元的油纸卷交给黄兴与宋教仁。“两位,我是人民党的主席,自然不能取用人民党的党产。这是在下的私房钱,却不是支持二位革命的。这是请二位给自家老人带去的一点心意。还请二位不要推辞。另外,如果两位不担心根据地被满清围攻,可以把家人里暂时迁到凤台县来。我不是要把二位的家人当作人质,在我们根据地,老百姓活下去还不是问题。生活也都不算拮据。”

    宋教仁自然是推辞,黄兴知道宋教仁品行高洁,从来不取用同盟会的私产。他家的情况黄兴很清楚,而且向陈克提及此事的又是自己。黄兴干脆就把两封钱都给收了。他苦笑着说道:“陈先生的心意我领了,我们家人自然不敢烦劳陈先生照顾。这钱就当我黄兴借的,将来定当还与陈先生。”

    陈克与黄兴宋教仁的分别也没什么特别的,大家握手道别,陈克与黄兴宋教仁转头向各自的方向走去,都是头也没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