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1864年曾国藩攻克南京四十四年之后,南京城的城门口挂了不少人头。当然,以数量来说,1908年的这些人头远比不上曾国藩那时候。当年湘军杀进太平天国的首都后,纵兵屠杀,纵火焚烧,,被改名为“天京”的南京城内积尸如山,血流成河,死亡人数以几十万计。现在好歹南京城还是在满清手里,所以杀人远没有达到当年的程度。几百颗人头仅仅是作为威慑而存在,即便如此,也的确把南京城内外的百姓给吓坏了。

    因为悬首示众的时间比较久,人头的皮肤已经变成了黑褐色。偏偏试图用这些人头示众的人又想长时间保持人头不腐烂,就用石灰多次腌渍过。黑褐色的皮肤上层层沾染着的白灰,与那惨白的眼球,以及歪斜口腔内的黑色舌头搭配起来,反倒让这些死者的脑袋看着有些凄惨和扭曲的生气。

    杀这些“乱党”是两江总督瑞方的命令,亲自执行者乃是江南提督张勋。江南提督本是江苏的官职,权限限于下江各府县本标、协、营外,江南提督还节制狼山(含扬州营、泰州营)及苏松(驻崇明,辖本标三营及川沙、吴淞各营)两镇总兵。到了组建新军后,名义上新军第九镇归属张勋统制,实际上第九镇基本上并不是张勋的直接统辖。陆军部一直视新军为自己的禁脔,哪里肯让江南提督直接掌管。于是在江南提督与新军第九镇之间,陆军部不伦不类的又插了进去。这也是满清的一个传统,为了能够最大程度的玩弄权术,满清官职混乱,兼差横行。

    直到人民党崛起之后,满清对新军开始不放心,张勋才得到了命令,“监视江南新军”。张勋才算是暂时得到了新军第九镇的全部统辖权。此时张勋还是不是复辟满清的辨帅,不过张勋对满清的忠诚还是一模一样。

    1908年2月19日,一大早,张勋就召集自提督衙门议事。等部下到齐,张勋问道:“徐绍桢最近有何动静?”

    徐绍桢是新军第九镇统制,上上下下都知道,此人就算不是个革命党,至少也是坚决反清的。两江总督瑞方对徐绍桢极为忌惮。忌惮归忌惮,没有确凿的证据,瑞方也好,张勋也好,都不能真的把一位新军统制给轻易拿下。

    “提督大人,南洋新军中本来就乱党甚多。徐绍桢到底怎么想已经无关紧要。”防军统领王有宏答道。王有宏是防军统领,也是张勋的铁杆。他统辖的江防军现在驻扎在南京城各处关隘,承担起监督新军第九镇的主要任务。

    “南洋新军!”张勋几乎是咬着牙说道。新军第九镇的渊源与北洋军毫无关系。绪三十一年(1905)七月,署两江总督周馥奏拟在江宁先练新军一镇,建议拟名为“暂编南洋陆军第九镇,步队名为暂编第十七、十八等协,第三十三、三十四、三十五、三十六等标,马炮工程辎重各队补足后名为暂编马队炮队第九标,工程队辎重队第九营”。练兵处核议照准,并予“暂编陆军第九镇”番号。十月,周馥保荐苏松镇总兵徐绍桢为第九镇统制。

    满清在洋务运动兴起之后,就分为北洋与南洋之分,两方不仅仅是以地域为界,还代表了两股不同的势力。北洋是淮军以及直隶的派系,而南洋则是两广与湘军的合流。北京的朝廷对南洋新军从来是不信赖的,屡次进行过打击削弱。凡是冠以南洋新军的,从心理上自然与北方有着极大的隔阂。庚子事变中,南方诸省提出了“东南自保”,这就是一种表态。

    江南提督张勋是绝对忠于满清的,在这方面他与南洋新军一系之间有着极大的分歧。不仅是张勋,张勋的嫡系江防军同样如此。江防军的忠诚心源自对饭碗的担心。不久前在防守杭州的时候,浙江各地的绿营、防军能坚守杭州。因为他们知道,甚至不用满清倒了,只要杭州巡抚完蛋了,他们的饭碗也就完蛋了。防军们负责各地关卡,各种商路,上头吃肉,下头怎么都能喝汤。一旦饭碗没了,想再找这等营生绝对不现实。

    “江南新军吃着朝廷的粮饷,却做着反朝廷的事。提督大人,对这种吃里爬外的东西,我们绝对不用客气。”王有宏沸腾的忠诚心绝非虚情假意。

    “光复会的乱党在浙江作乱还没做够,现在又来打南京。诸位对此有何应对之法?”张勋现在最关心的是此事。

    “大人,现在我们诛杀的乱党,大部分都是外地人。”王有宏答道。

    这个暗示的内容可是相当的毒辣,张勋一听立刻恍然大悟。正如王有宏所说,新军第九镇里头的革命党大都是外地人。本地新军扛枪吃粮后生计大为改善,哪里有那么多反清的心思。即便是对现状不满,生计改善之后,大多数也是抱持着自扫门前雪的想法。而那些外来的革命党人则拼命煽动反清思想,把所有的问题与矛盾都给推倒朝廷头上来,这才煽动的新军心浮气躁。即便如此,由于张勋听了王有宏的建议,在几次关键时刻都用“宣布即将发饷”的方式来平息新军士兵的浮躁心态。履险如夷的渡过几次极有可能爆发的新军叛乱。

    这样的策略不仅平息了新军造反的危险,更让革命党人暴露出来。张勋有计划的连吓带杀,革命党人要么逃走,要么就被张勋砍下脑袋挂在南京城门,成了威慑其他革命党人的材料。张勋明显能够感觉到,凡是清洗掉了外地人的新军第九镇部队,明显听命的多。

    “王统领有何想法?”张勋问。

    “提督大人,上次调新军对付安徽乱党的时候,虽然诸军都很胆怯,却没有勾搭的意思。卑职看来,新军对革命党并也是挑人的。江苏人看不起安徽人,即便安徽乱党如此势大,新军里头的乱党却没有联手的打算。”王有宏分析道。

    不仅是张勋,连其他的江防军的将领也忍不住点头。调兵防守人民党攻打的芜湖时,新军虽然逡巡捕赶紧,却没有哗变的迹象。

    “所以,卑职认为,现在对新军既要用,也要防。用就用他们打革命党,防则是尽诛新军内的外地乱党。只要没有外地乱党联络,新军本身打乱党就会用力。不管新军里头怎么想,与乱党打些仗,杀得乱党越多,新军就越不可能站到乱党那边。到时候,大人对有功者重赏,通敌者杀,自然可以将新军收服的服服帖帖。”

    王有宏说到这里,张勋已经是拍案赞道,“说得好。袁项城说过……”说到这里,张勋觉得自己有些失言。这种口口相传的御下之术本来就不该当众说出。不过转念一想,此时根本就没有那么多顾及可言。若是南京丢失,张勋自己就会失去一切。与其相比,这点子权术告诉众人有什么大不了。

    张勋接着说道:“袁项城说过,他统兵就是两手,听话的赏,不听话的杀。对于江南新军我们也得这么办。敢打革命党的,赏钱升官。不敢打的,降级乃至杀头。赏罚分明,不由新军不服。若是没有朝廷给的粮饷,靠革命党的那群人能发出军饷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