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辉天同志,我们的一切基础都在土改上。如果没有土改,那么地方上的变化就是给反动地主士绅提供了机会。让他们有钱维持他们的统制。在人民没有理解到生活为什么会变好的情况下,他们很可能就把功劳归给了地主士绅。这对咱们的工作是有害的。”说到这里,陈克终于说出了为什么要路辉天陪着自己到码头的真正原因,“路辉天同志,我看现在的湖北省委的工作方法并不是很理解,我现在想和你谈一下,看看你是怎么看待这个问题的。”

    即便已经做好了挨批的思想准备,路辉天并没想到陈克指责的竟然是湖北省委的工作思路。路辉天在省委会议上和同志们多次讨论过这个问题,心里头反倒放下了包袱,他回答的很流畅,“陈主席,我们觉得暴力土改在湖北很可能会引发极大的负面作用。现有的兵力还不足以全面铺开建设。而很多生产现在开始推动,我们也必定占据主导的局面。想扎根于基层,就要切入到基层去。根据凤台县的经验,我们现在在湖北灾区的土改推动都很有效。基本上掌握了土改的主导权。不过在其他地区,我们的敌人是宗族势力。湖北农村宗族势力很强。在已经实施土改的地区,我们主导的经济拉动效果很明显,对于没有能够实施土改的地区,我们准备用经济的手段介入,通过经济的影响来逐步控制那些未土改地区,那时候再进行土改阻力更小。”

    陈克听的很认真,也听明白了。路辉天他们希望采用温和的施政方式推行人民党在湖北的控制。这也是路辉天与章瑜在革命与执政思路上的不同。章瑜是个正牌军人出身的党委书记,他的作风简单明快,粗暴猛烈。把有血债的地主一杀,接着就派干部们在刺刀的拥护下开始宣传土改。但是章瑜这么做也有其自己的优势。

    安徽是人民党打下来的,人民党的军队在民间与影响力本来就很强。因为贫困,群众对于土改的反弹并不强烈。既然种地本来就没太大的收益,改变了土地所有制之后,生活只要能够往好的方向变化,群众吃饱了撑的才会反对土改。而且人民党的干部们那时候很集中,陈克坐镇安徽中央,有经验的干部们都集中在安徽,即便简单粗暴了点,人民群众倒也很能接受。

    湖北是个新地区,人民党是靠了强势外部介入才进入湖北的,并没有内部的大批湖北同志加入。中央很担心按照安徽的模式开展工作,湖北会搞成军事镇压。这才派遣了路辉天这样的文官路线干部主持湖北局面。但是陈克觉得路辉天为首的湖北省委,对革命斗争的看法未免太软弱。

    “路辉天同志,我们现在取得的所有革命成功,首先建立在旧体制的崩溃上。安徽也好,湖北现在已经完成土改的地区也好,都是水灾摧毁了旧有的体制,在这样激烈的局面下,旧有体制已经无法维持人民群众正常生活,我们才能获得摧枯拉朽一样的获得胜利。我一直认为,在没有完成土改的地区,我们的首要工作是让旧体制崩溃,而不是与他们合作。谁是我们的朋友,谁是我们的敌人,这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我们的首要工作还是革命,而不是妥协。”

    湖北省委里面并非没有这样的观点,实际上以天灾为契机切入地方工作一直是人民党的重要手段。但是路辉天一直认为这手段未免有些太苛烈了。

    “陈主席,这不就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么。我认为革命首先应该证明其正义性。而后推行开来。是的,利用旧制度无力应对各种局面的条件,让他们崩溃,然后建立全新的体制的确是很快,可是那些地区的群众不就要遭受极大的痛苦和损失。陈主席,你认为人脑袋不是韭菜,割了之后长不出来。坐视其他地区的崩溃,这要多死多少人。”路辉天真的有悲天悯人的态度。

    “路辉天同志,我反复强调。不是我们在发动革命,而是人民需要革命。把整个产业链布局到湖北,除了我们已经完成土改的地区,你觉得那些旧体制依旧存在的地区,收益最多的是群众,还是旧体制里头那些人。你让士绅宗族在这个产业链里头得到了大笔的资金,你觉得这对群众有什么好处?或者你还是准备把旧体制这帮人纳入到新体制里头来么?”陈克最担心的就是这个。

    “我们在几个县开始尝试对旧体制进行改造。陈主席,我们省委也讨论过多次。地主士绅是绝对不肯主动退出历史舞台的。反动派你不打,他就不倒。革命最终靠的是暴力,而不是什么劝说。这点我也绝对支持。”路辉天也挺明白了陈克的想法,对于陈克希望尽快的获得整个基层的控制权,进而快速推动革命与经济建设。但是路辉天在工作中认为,这未免有些一厢情愿,“我们湖北省委希望能够尝试一个全新的方法,就是试试看在旧体制还存在的局面下先通过一些手段来赢取我们人民党的存在基础。就跟咱们搞安徽的人大选举一样。敌人是依旧存在的,但是我们通过争取的方式来团结群众,最后一步步的改变地方上的局面。”

    “那么你认为这样的方法需要多久?”陈克并不想一举推倒湖北省委,然后完全按照自己的意思来实施工作。根据地如果还是安徽一个省,陈克或许可以这么做,但是现在的四省之地,如果陈克还这么搞,那是要出大事的。不管路辉天个人的观点与陈克如何冲突,但是这些决议是湖北省委的决定,陈克自己就不能违反组织原则,强行改变已经确定的地方方案。面对这样的局面,陈克就必须等待看这些尝试的结果。

    “我个人估计,得两到三年。”路辉天回答的很坚定。

    “好吧。中央方面马上要在湖北进行极大的投资。在武汉要建立一个重工业基地。现有的产业链条,首先布局在已经完成土改的地区。为了完成这个工作,我准备在湖北待一段。”陈克说的轻描淡写。

    路辉天微微抿了抿嘴唇。陈克如果要在湖北待一段,他作为人民党的主席,肯定要全面掌握湖北的工作。按现在陈克的态度,那是要下定决心扭转湖北现在的局面了。虽然明知道自己的权力要遭到削弱,路辉天却意外的发现,自己在委屈和不安中竟然有了一种安心的感觉。无论如何,陈克所在的地方就代表了成功。

    而且重工业中心,一直是陈克曾经向人民党的同志们描述的伟大未来的顶点与支柱之一。在武汉建立重工业中心,路辉天真的想亲眼看看那只在纸面上出现的伟大产业。

    人民党早期党员普遍对陈克有一个深刻印象,就是陈克特别有钱。包括湖北省省委书记路辉天自己,尽管从理性上知道这是不对的,可感性上无论如何都扭转不过来。早在上海时代,陈克就是那个总能赚到钱财的那个人。而且这些钱财还特别能以极具表现力的方式得到展现。例如现在依旧在正常营运的上海仁心医学院。那高高的校舍,广大的操场,就让最初跟随陈克的年轻同志很有归属感。

    到了凤台县之后,管理“劳动营”的路辉天就发现,无论表面的局面多糟糕,人民党来自上海的资金总能够让人民党不缺乏运输的船只和劳动工具。哪怕口粮只剩了能吃几天的地步,可人民党总是能够能够渡过关口,这口气从未中断过。

    路辉天很清楚承认,现在根据地的一切都是劳动人民靠双手生产出来的。可劳动人民靠双手生活了几千年,总是伴随着朝不保夕的饥饿与死亡的威胁。每一次大大小小的动荡都能让成千上万的人死于非命,而不是像现在一样,根据地的群众总是能从威胁中保住自己的性命,而且向着更好的生活前进。

    在每一个关键时刻,陈克总是能够弄到钱,而且把钱变成可以肉眼看得到的东西。仿佛能够点石成金一样,有时候陈克的手腕简直令人感到如同魔术师。某种意义以上,正是陈克给同志们造成了一种印象,革命理论与现实是脱节的。

    灾区生产自救变成了夺取根据地主导权的战役物质基础。土改成了兵员征集的基石。劳动力解放首先变成了夺取外省根据地的基础。而整个根据地的统一努力,再次变成了与外国人打交道的基础。

    尽管高层曾经听过陈克对未来三十年的预期,不过同志们对这预期完全没有弄明白。他们感觉陈克拖着人民党从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而最终的终点却在同志们的视线和想象力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