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先生,咱们还是别去了。我腿都软了,走不动了。”税警声音颤抖着说道。方才直接看到了安吉县城前的修罗景象时虽然骇得够呛,好歹县城外头那么多人。眼下面对阴森森的林子,扭头就能看到妖异的红色河水,还有没有亲眼看到却能够想象的场景,税警真的两腿发软摇摇欲坠。

    范爱农也没有说话,只是坚持向上走。这坚强的行动看似决绝,可范爱农紧咬着嘴唇,鼻子里面喷出的粗气出卖了他的情绪。税警看拦不住范爱农,而且上面的恐怖场景也让,让他在畏惧的同时有种想看明白的冲动,最后两位税警干脆也不再说话,沉默不语的跟着范爱农继续向山上走去。

    沿着红色小河的岸边向上走了七八里地,地势渐渐平坦了。远远看到了一片林间的空地边上都是扛枪的人,有北洋军,还有些穿着其他杂色服装。这帮人看到了范爱农三人,立刻有人跑过来把他们给扣住了。靠了通行证明,总算是没有出什么事。不过这些人却没让范爱农他们靠近过去,一个操着北方口音的北洋军军官极为不耐烦的喝道:“杀乱党有什么好看的?快点滚!”

    “长官,我们家少爷是听说乡下很乱,这才要回家招呼家里。既然是杀乱党,这谁是乱党?还请您指教。”税警陪着笑问道。

    军官看着威风,却一点都不傻,看范爱农一身漂亮的细纺加丝长袍,胸口隐隐露出怀表链子,加上浙江总督的通行公文以及陪同的税警,这军官虽然还继续端着范儿,却还算是耐心的解释起来,“你家可有人加入农会?”

    “没有!”税警连忙解释道。

    “那你家可有人在浙西乱党处当官?”

    税警的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一样,“绝对没有,我家太爷守着地种地,出来做官也是少爷到杭州做官。”

    “那只要没得罪过其他士绅,就不会有什么事。”军官冷冷的说道,“只是我们这次来剿灭乱党。各处士绅地主都需相助,若是有藏匿乱党的事情,我们可不会轻饶。”

    “我们一定会请我家太爷全力相助,全力相助。”税警如同鸡叨米般点着头。

    范爱农却没有参与这些讨论,他终于看到红色河流的源头。在河边的小石滩上,堆起了好高的一堆尸体,而且这些尸体绝大多数都是砍头,石滩上已经血迹斑斑,也不知道到底杀了多少人。却见几个穿杂色衣服的架了三个绳捆索绑的女性到了河滩边,又见到几个穿丝绸衣服的人出来指着她们说了些什么。然后杂色衣服的人强行让三位女性跪下,穿青色军服的北洋军上前,以极近的距离对三位女性后脑上开枪。

    距离远,只有尖锐的枪声传了过来,三人都看到被枪决的女性后脑勺上爆出一朵血花,身体如同遭雷击般的一震,然后软软的倒在石滩上。至于这些人说了什么,范爱农他们完全听不到。

    “少爷,咱们赶紧走吧。太爷还在家等着呢。”税警看范爱农整个人都很不对了,生怕他说出什么做出什么来。也不管范爱农自己愿意不愿意,他们架起范爱农就走。范爱农倒也配合,一不反对,二不挣扎,任由税警架起来快步走开。但是税警能够感觉得到,范爱农的身体在颤抖。不止范爱农,其实两位税警的身体也在颤抖。

    他们都见过打仗,也见过战后的尸体,那些人死相虽然惨烈却不是不能理解的。上战场就是你杀我我杀你,参与打仗的人知道,没参与打仗的人也知道。可这种对普通人的屠杀却令人有着完全不同的感触。那些人与范爱农等普通人并没有什么不同,却被毫不留情的杀死了。与其说是死亡造成的恐惧,倒不如说是这种屠杀普通人的行径带了更大的震惊。

    好不容易再也看不到那石滩,那些正在疯狂杀人的人群。几个人再也走不动,税警放开范爱农,靠在一棵树上长长出了一口气,因为双腿再也支撑不住,税警几乎是顺着树溜坐在地上,他不停喘息着,用颤抖的声音说道:“这可是吓死我了,这些人到底是要做什么?”

    范爱农也坐在地上沉默不语,他与税警一样完全搞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单单是安吉县城以及方才那片石滩上被杀的人,总数就超过范爱农这辈子亲眼见过的死者总和。而且这可完全是发生在最近几天之内的事情。光复会要清党,大家都知道。开除浙西分部的光复会资格,范爱农也知道了。可这本来只是单纯政见上的冲突,怎么就演化成一场大屠杀。范爱农就完全不明白了。

    “快点去长兴,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挣扎着站起来,范爱农对同行的税警说道。

    两位税警对视了一眼,“范先生,真的要去长兴?”

    “是。”范爱农回答的极为坚定。

    “范先生,赵先生对我们有恩情,这次来送你我们是不得不回报赵先生的。可咱们把话说前头,这恩情随重,却也不能让我们送命。若是送范先生到安全的地方,我们兄弟还能做。若是让我们与范先生一起冒险,我们可就不能奉陪了。”

    听了税警的话,范爱农一点都没有生气,人都是要为自己考虑的。两位税警能够坚持到现在,陪着范爱农见到这么多杀人的场景,已经是很够义气了。“只要到了长兴,两位就可以回去。我绝不会让两位随着我们冒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