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王有宏想的一样,在他向江苏议会做了要求人民党以正式文件要求引渡犯罪份子的发言后的第三天,人民党驻江苏办事处,就正式向王有宏递交了浙江省检察院的正式公文,请求江苏都督王有宏提供逃去江苏的浙江人员名单。

    这消息从谁那里走漏的,王有宏并不在意。他仔细看着公文抬头上写的那行“江苏都督兼江苏议长王有宏先生收”的文字,至少表面上人民党完全承认王有宏的官方地位。把信交给江苏警备司令余晨,王有宏端起杯子品起了茶。

    余晨看完了信之后眉头紧皱,他试探着问道:“王都督,您准备把人交给他们么?”

    “在这等时候肯定得交人,但是不能全交。”王有宏慢条斯理的说道。

    余晨对王有宏的想法完全理解不了,他思索了好一阵,才继续问道:“请王都督明言。”

    “人民党这次要人,有两种可能。第一就是想吞并我们,无论我们交什么人,他们肯定要吹毛求疵,说我们包庇人民的罪人。以此为借口进攻我们。若是如此,那我们只有束手待毙。”王有宏并不想说什么奋起一战的蠢话。袁世凯比王有宏力量强大的多,奋起一战后落得什么下场?江苏能够继续存在至今,靠的就是厚着脸皮苟延残喘。

    余晨作为警备司令,掌管江苏的整个军事力量。他自然明白江苏指望用武力保持独立的下场。所以他怀着期冀的心情问道:“如果人民党不想吞并我们呢?”

    “如果他们不想吞并我们,定然是想用我们江苏做个反面典型。陈克这个人阴险毒辣,偏偏他还想把他平生所学全部教给人民党那些人。人民党又讲究实事求是,有些事情陈克光靠嘴说干了肯定出事,他手下那些人未必肯信。所以陈克宁肯暂时不扩大地盘,让其他省份的把傻事干了,用实际发生的事情证明陈克所说的没错。”说到这里,王有宏也激动起来,他咒骂道,“陈克这个人真的是丧尽天良!”

    余晨忍不住连连点头,若是陈克耍阴谋诡计让其他省份上当受骗,这好歹是把对手当了平等的人类看待,或许还能赞一句陈克够聪明。但是为了证明自己指出的道路是正确的,就坐视其他省份干傻事,以证明陈克的预言没有错。却是摆着把其他人当了低陈克一等的存在。这种居高临下的态度只能用丧尽天良来评价。是可忍孰不可忍,说的只怕就是陈克这种态度。

    骂完了陈克,王有宏镇定了一下情绪才继续说道:“当下人民党势如破竹,想夺取我们江苏只是举手之劳,陈克即便想拿我们江苏作法,也未必能够让他下面的人同意。所以交人的时候却不能都给交了。他们人民党嚷嚷着讨还血债,讨还谁的是谁的血债?还不是浙西那帮人的血债!蔡元培在浙江清光复会的党,冯国璋和张人骏在福建广东连同盟会和光复会一起杀。这些人被杀光之后,陈克心里面只怕还暗自高兴呢。若不是冯国璋和张人骏在福建广东这么杀起来,陈克夺取福建广东之后照样得这么杀一遍。所以人民党想杀什么人,我们就给他们什么人。”

    余晨很支持王有宏的分析,不过他依旧有疑问,“王都督,这么做与人民党不进攻我们江苏有什么关系?”

    “我这么做是告诉人民党,我们知道他们想干什么。告诉他们咱们愿意侍奉人民党。我这些年也看了点书,小国的悲哀就是必须侍候大国。若是人民党觉得咱们有用,咱们还得让人民党明白咱们懂得怎么侍候大国。这才能存活下去。否则就只有死路一条。”说完这些,王有宏忍不住解开了自己军服的领扣,天气已经热了,王有宏心里面也如同沸腾一样焦躁。道理很容易说出口,可是真的认识到自己的无能与无奈,这种痛苦比肉体上的痛苦更让人难以忍受。

    余晨也能理解王有宏的心情,仰天长啸后冲上前去被敌人打死,这个决定有时候很容易下。忍字头上一把刀,卧薪尝胆却是极为不易的事情。

    没等余晨出言安慰,王有宏已经喘着粗气说道:“满清倒了,袁世凯那么厉害,照样倒了。我就不信人民党十年就有如此局面,他就真的能够站稳脚跟。只要咱们江苏能够坚持下去,迟早有一天能看到人民党出事。我无论如何都想看到那天,看到陈克那小崽子众叛亲离死于非命的日子。”说到这里,王有宏的调门不由自主的提高了几乎八度,以嚎叫般的气势喊道:“到时候我也要写篇《陈克的这一生》烧给陈克看!”

    余晨心中自然也是极为不甘心的,不过王有宏的话就未免有些赌气的味道。尽管心中依旧十分压抑,余晨的脸上还是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笑意。

    浙江都督王子鸣理论上是与江苏都督王有宏平级的大人物,在北洋政府中,王子鸣是嫡系,王有宏是外系,所以王子鸣的实际地位应该稍微超过王有宏一些。在半梦半醒之间,王子鸣突然感觉自己正在参加北洋的国会,广阔的宴会厅里面都是各地的大员,自己站在冯国璋背后与其他人一起拍手,精神抖擞的袁世凯在众人的掌声中走到主座的位置上坐下。而王有宏在距离王子鸣背后三四步的地方静静的站着,没有任何人搭理他。一种自得的感觉瞬间充斥了王子鸣的全身,让他亢奋与欣喜……

    随着脑袋猛的往下一垂,王子鸣打了个哆嗦,从睡梦中醒来。在王子鸣面前不远处是手臂粗的木栅栏,大铁链穿过栅栏上的木门,被铁锁紧紧扣住。王子鸣和他的亲兵被关在同一个牢房中,牢房只有三个草席铺成的地铺,王子鸣自己一个人靠墙半卧在一个地铺上。三名亲兵挤在另外两张草席拼成的大铺上正在睡觉。

    工农革命军打到了杭州城下,王子鸣逃出杭州之后并没有逃向福建,而是直奔南京。当下的局面谁都能看得清楚,东南三省是完蛋了。北洋的防线挡不住人民党的军队,野战更不可能是人民党的对手。王子鸣根本不想再去见冯国璋,见了冯国璋除了挨一通怒骂,甚至被拖出去杀掉以儆效尤之外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当下情况最好的办法就是先逃去上海的租界躲藏一段。等到局面稳定之后,王子鸣也可以选择跑去其他地方,或者干脆出国。这兵荒马乱的日子里面,沿途行走风险太大。南京有到上海的轮船,这是最快捷的道路。

    王子鸣把各种问题都想到了,唯一没想到的是江苏看着外松内紧。在江苏与浙江的交界处看不到与以往不同的局面,王子鸣前去购买船票的时候也很顺利。可他被港口的引路员引进一件“候船厅”,就发现另一边的大门外面站了不少军人。“候船厅”的大门一关,这些军人就进来挨个盘查旅客。凡是有嫌疑的统统被带走。

    发现事情不对之后,王子鸣立刻亮明了自己浙江都督的身份。军人不仅没有因此对王子鸣毕恭毕敬,为首的军官骂骂咧咧的喝道:“就你这一副小赤佬的模样,还冒充浙江都督?作死呢?”一面骂,军人吧王子鸣等人捆起来带走了。被扔进牢房之后,没人审问,没人搭理。除了有人按时送点囚徒的食物,收取便溺的木桶之外,王子鸣等人仿佛被世界遗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