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些时候,钟黎军令随掌灯传入各部,行伍之间自行分布三班,轮流值夜,一班一个半时辰,一个半时辰一道口令。先有换班者以旧口令交接,再有快马巡哨,口令以旧换新,如此可谓是城防的最高警备状态。

    因料敌会在五更时进攻,钟黎便将自己排在末班,先坐镇的是夏茂。虽是亥初时值班,但他早早便来到东门正楼。此处可俯瞰大半出城,且出城高塔也位于其不远,若有情况可随时观阵貌。

    虽说预料进攻就在今明两日,但入夜后的寂静不禁让人怀疑此般警惕是否多余。夏茂不时走出城楼,于城墙上四处张望,可入眼的只有井然有序的城防,几乎不留死角的火把,偶尔传来的也是一问一答,毫不慌乱的口令声。墨色龙旗于出城高塔上悬垂,风若不大似都扯它不动。极目远眺,最东处的山坳间有点点火光,若不是白天哨兵确认过那是“北锋”的营寨,便会让人误以为那是村落的灯火。

    有淅沥沥的流水声不时传来,伙房看来还未收拾完炊具;有战马低吟,有些灵性的马匹大抵也晓得会有大战发生;早先零星霍霍的磨刀声完止了,士兵应是明白如何珍惜最后的休息时间;火盆时不时呼呼响起,塞外秋风夜中更紧。

    明显冷时,夏茂回了正楼,坐在正堂守着火盆擦拭起自己的佩剑。这剑有一双带红锦缎边的青黑穗子,比起防身,更多体现的是他参军的身份。四年前袁启之将剑送予他后,虽说面见过敌人,却从未饮过血。剑锋虽开了刃,但少有打磨的新岔,白莹莹的绢布擦拭上下,张手时也依旧白莹莹。浑身上下通体干净,只有剑身上“君子正气”四字整整齐齐,作为此剑唯一的一点“记号”。

    “口令?”

    “守备!”

    回答“守备”的是个熟悉的粗犷的声音。夏茂回神看更漏,未及子时,自己换班的时间却是子正。可等正厅门响,走进来的确是下一班的胡扬。

    夏茂将他的“君子正气”收入剑匣。“你莫不是记错了时间?还有半个时辰!”

    胡扬一屁股坐在侧手位,浑身的战甲坠得哗啦啦响。“记错是没记错,可怎能让人睡得着?”或是因火光,他脸显得格外黑红,额头上的筋透着粗糙皮肉依旧清晰可见。

    “如此躁动,一会儿莫要出了差错。”夏茂故作镇定,看似好心地回道。

    胡扬听出这是在讥讽自己的秉性,便没好气地挥着大手回:“无需你操心,且去吧!”

    “不可不可,此时还是我的职责范围,若出了差池怎的交代?”

    “你且看这城东三十里,一点动静都没得,真打过来得且等一阵。”

    夏茂一个冷笑回复,一撇八字山羊胡翘了一翘,依旧坐在主位。一时间堂内无言,只有瑟瑟的秋风扯动旌旗的声响。

    这东城正楼同石堡城墙一样,是用石头堆砌起来的,除四角大柱,其余皆是灰白色的石头。除坚固之外,御寒效果较木室也好上不少。然而此夜却异常的冷,入夜时起的北风将几日来的乌云扯开,就同掀去了棉被一般,晚秋仅剩的一点温度也被冰凉的月色携走。进来时胡扬头上冒着汗,不一会儿功夫他便同夏茂共凑在火盆旁,先前急躁的气息也被冻下去不少。

    “怎就这冷了?”夏茂没搭理他,于是胡扬又念叨:“要是老袁头再晚来几日,保不齐咱就得准备棉衣过冬了。”

    “谁会跟你过冬?”

    “怎么,你就能准保咱的援军能到?这都多少时日没动静了?何况北锋人家又不是吃素的。我看至少这石堡一战是指望不上。”

    “你如此讲就不怕我说你霍乱军心?”

    夏茂如此威胁却只换来胡扬扑棱着大脑袋的一笑,“得了吧,你个参军自己心里没点数?我个大老粗都清楚。虽说这辽东少着宁远锦州,但多了早先的泥泞滩涂。但凡是北锋想起来打个游击,就能把老袁头的援军拖在外面。诶!如今只能看咱这钟大将军的,虽说敌军多了点,但咱这八千人也不少,够杀一阵子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