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骨正中被柔软温热的手指触碰上,也不知是这触感使人发怔还是苏亭在附近道观买的符纸当真有如此威力,总之,卿瑶瑶被碰了这么一下,竟是整个人都怔愣在原地,一动不动了。

    她有多久不曾感受到这般温暖而令人心安的气息了?

    她已经记不清了。大约……从她定下亲事那日起便再没有过了吧。

    卿瑶瑶微微仰起头看着苏亭,眼前人乌发鸦睫,眼眸清润如山泉,宽衣广袖下那只手干净修长,因着现下的动作而露出一截漂亮的腕骨。

    她的心奇迹般地静下来,像是方才被激起了千层浪的湖水终于缓缓平息,到了最后,连那湖面上一圈一圈的涟漪也消散了。连带着那些暴虐和残忍也被轻柔地抹去,仿佛再没留下什么痕迹。

    定了定神,她正欲开口,细细说出她这近一年来在刘家的遭遇,忽地被苏亭打断了动作——

    他抬手,将窗户开得更大了些,而后对着她伸出手,声音清清冷冷,如同松风之下琴弦之上的泠泠弦音:“进来说话吧。”

    卿瑶瑶又是一怔,不过还是手忙脚乱地应下,搭着他的手翻进了屋子。

    冰冷的白骨鬼气森森,无形的阴气本就在她周围缭绕不绝,于骨骼处更是尤为浓郁,几乎要凝成黑雾一般的实质,指骨修长却坚硬锋利,仿佛可以削铁断金。这样一双手,自然是全无美感可言,叫人一看便觉得这仿佛充满了死亡和不祥的意味。

    把这样一双手搭上苏亭干燥柔软、分明带着活人体温的掌心,卿瑶瑶自己心里都是一紧。可她抬眼去看苏亭,却见他半分异样的神情都没表露出来,好像所牵的不过是这世间再寻常不过的一只手一般。

    恍惚间,她想起一个很久很久之前她就想问出口,却一直压在心中,之后再没了寻求答案的机会的疑问:苏公子,您是否对瑶瑶有过好感?

    哪怕只是有过,哪怕只是那么一星半点,微末毫厘。

    她自幼被养在深闺,生平所能稍有亲近的男子,不过是父亲兄弟这样的亲人。哪怕是见了外男,也要依着礼数避让,自然不可能有丝毫接触。而那日上元节,她看着这样一个翩翩公子挺身而出英雄救美,又被他搀扶了一把,一颗沉寂多时的春心竟是忽地就此破土发芽,生生在她心里开出一树的烂漫来。

    谁家少女不怀春?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自此她观云是他,折花是他,所有话本里的才子少爷皆是他,便连春日里里在花树下与姐妹铺席而坐,悄声笑谈来日夫婿,脑海中都是他的身影。

    彼时花枝摇影,长长拖曳于锦席之上,落红盈了她满怀,挟着暗香缱绻,而她遮眼抬首望天光,看到一朵云漂游远去。

    满心欢喜。

    ……然后,满腔的少女心事终于在三月底被生生碾成齑粉,随便不知哪里来的风一吹,连半点儿踪影都寻不到了。

    最开始的她顾忌女儿家的颜面,后来的她心死如灰,如今的她总算有了那么一丝微小的自由,却还是踌躇不肯言说。

    哪怕她不是想要什么,她不是想要嫁给他,也不是想借此让他帮她什么,更不是……

    她其实别无所求。她只是想给从前的自己一个交代,一个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