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城是大宋朝最富庶的地方,这里有难以细数的地方,民宅商肆乃至皇宫衙署,都可能是厉鬼藏匿的地方。

    可是饶是擎暮也不曾想到,他要找的最后一只厉鬼竟然会是在寺庙里,还是在梵香缭绕、经幡转动的大雄宝殿之中。

    当他踏进宝殿的时候,那只鬼就站在宝相庄严的释迦牟尼佛像之下,身穿雪白僧袍,暗红袈裟,双手合十,仰头望着佛像,神情虔诚而肃穆。

    若不是浑身缭绕着厉鬼才有的凶气,这只鬼简直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位高僧还要像高僧。

    擎暮扬了扬眉,有些意外,“本神倒是头一次看见几乎快要修成菩萨道的人竟也会堕落为厉鬼。”

    眼前的厉鬼听到他的话,缓缓转过身来,面容清俊有些许消瘦,一双眼睛平和地看着他:“阿弥陀佛,贫僧也是头一次看见如您这般的神明。”

    “那是你少见多怪了。”

    “贫僧生前确未见过任何神明显灵,只到了阴曹地府方才得知,原来这世上真得有佛祖神明。”

    “你既信佛,却不信这世上有佛,可见并不诚心,难怪无法修成正果,反而堕入阿鼻地狱。”

    “大人此话差矣,贫僧自幼时起便苦修佛法,非是心中不信佛祖,而是佛祖根本不曾渡人。”厉鬼淡淡道来,像是在与他闲话家常,“贫僧二十六岁时便做了本寺的主持,汴京城里的人见到贫僧都会尊称一句‘灵慧禅师’,每每讲经说法,总是劝人向善,一心以为佛光普照,能够普度众生,即使是恶人,也能被佛法感化,放下屠刀。”

    “哦?听你这话,看来是发生了什么事颠覆了你这一生信仰的东西了。”

    “不错。”灵慧颔首,“贫僧做上主持后不久,一日城中一户人家发生惨案,爹娘皆为歹人用刀砍死,惟剩一个十岁的孩童幸免于难。贫僧念他小小年纪竟遭逢此等大难,心生怜悯,便将他带回寺中抚养。然而一年之后,贫僧无意中发现,这孩子的双亲并非是被强盗杀死,而竟是死于此子之手。贫僧当时怒不可遏,质问于他,他没有隐瞒,说他爹娘并非他的亲生爹娘,而是养父养母,那时决议要将他卖于他人为奴,他迫不得已,才将他们杀死。贫僧震惊于这个内情,想着他年纪尚小,还有改过的机会,便将此事隐瞒了下来。”

    “可是贫僧万万没有想到,此子生性残忍,常于无人处虐杀寺里的野猫,贫僧发现一次,他便悔过一次,痛哭流涕,保证再无下次,贫僧将他当作自己的孩子,每每心软,原谅于他,只日日更加用心教导他佛法,希望他以后多做善事,来洗刷自己身上的杀孽……然而最后,却是酿成了大祸。”

    “那会他还不到十四岁,身量却已经同贫僧差不多了,贫僧本欲为他剃度,让他皈依佛门,压制杀性,他却不同意,与贫僧争吵起来,贫僧气急之下,说他若执意不肯,便将当日他弑亲之事报与官府,他听后顿时妥协,同意剃度。贫僧信以为真,不曾想就在剃度前一日,他来贫僧房里,与贫僧说话,贫僧饮了他倒的茶后竟四肢无力,无法动弹,连话都说不出了。就在这时,他将一人拖入房中,贫僧认出那是一位常随爹娘来寺中上香的姑娘,她也被药倒了,不能说话,只流着泪满眼惊恐地看着贫僧。”

    说到这儿,灵慧的语气虽然不变,眼神却变得有些阴沉,周身的凶气向四周扩散,“就在贫僧面前,那畜生将那位姑娘给奸污了,一边还笑着对贫僧说,当年他的养父母根本不是要卖他,只是一直管束他,让他心生厌恶,所以才动手杀了他们。”

    “那是贫僧这一生最煎熬的一晚,看着那畜生百般折磨那可怜的姑娘,贫僧却连喊人都做不到。那位姑娘一直用求救的眼神看着贫僧,好似在质问贫僧,灵慧禅师,你为何不救我,你的佛祖为何不救我!”灵慧的眼中开始泛起血光,“贫僧不敢再看她,只能懦弱地闭上眼,心中祈求着慈悲的佛祖,恳求他降下慈悲,拯救这位可怜的姑娘。可是没有用啊,无论我念多少遍经文,都没有用啊,我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畜生发泄完□□后又生生掐死了她,直到死,她的眼睛都一直看着我。”

    灵慧不再用“贫僧”自称,好似彻底放弃了他的信仰,“他杀了人后将我搬到尸体之上,然后装出惊慌害怕的样子叫来了寺里的其他人。那时候没有人相信我是清白的,人人都以为是我□□熏天,是我杀了人,他们将恶鬼当作好人,将我送上了刑台。直到刽子手挥下砍刀的那一刻,我终于明白,这世上并没有救世的佛祖,只有化身厉鬼,才能还那姑娘一个公道,还我自己一个公道。”

    “所以你变成鬼后杀了他?”

    “贫僧不仅杀了他,还杀了很多和他一样的恶人。”灵慧的情绪平复了下来,又恢复到刚才平和的模样,只有双眼仍旧泛着血光,“贫僧保护了善良的人,可是地府却将贫僧罚入地狱受刑,神明大人哪,这难道也是天道吗?贫僧实在不敢苟同,所以贫僧又回来了。”

    “回来的目的是要继续杀人?”

    “杀该杀之人,难道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