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晌午饭,小西把旧饭盒里的榆树雀儿倒进妈妈找来的布兜子里,戴上他那顶仿制的军帽,走出家门。路过付姗家门前,刚好碰到出来的付姗,知道小西跟金霞去扎榆树雀儿,付姗也要跟他们一起去,小西叫她去拿装榆树雀儿的家什,付姗跑回家,手里举着一个罐头瓶子出来,瓶子里是一根缝麻袋用的马蹄针,小西夸付姗聪明,上午他用缝衣针扎榆树雀儿,因为针太小,两个手指头都抓疼了,付姗看看小西的手指头,答应到地方时把马蹄针给他用。

    从小西家到县委大院,走路去也就十几分钟,路上小西问付姗后妈对她好不好,付姗生气地站住脚对小西嚷:“不是后妈。”小西知道说走嘴了,吐了一下舌头,他在乡下听过巧珍婶给他讲过后妈的故事:说从前有个后妈虐待孩子,大冬天给孩子穿没有棉花的衣服,衣服里面是柳絮,根本不暖和,孩子怕冷不出门干活,被爸爸打了一顿,棉袄都被打开花了,里面的柳絮飞了出来,爸爸知道冤枉了孩子,把后妈狠狠地揍了一顿,后妈的故事就传了出来。

    见小西被自己吼的不自在,付姗不好意思地拉了一下小西的手,她的年纪比小西大一岁,个子也比小西高,妈妈的死让付姗比同龄的孩子懂事好多。自从姨妈成了妈妈,她每天都是小心翼翼地,生怕妈妈不高兴,她写作业从来不用督促,妈妈洗衣服的时候,她也总是帮着晾衣服,个子小,她就站在凳子上,弟弟付雷出生后,姨妈的脸上不像过去阴沉,整天带着笑。

    萧瑰手巧,孩子们的衣服都她利用晚上的时间做的,细密的针脚像缝纫机轧的似的,付姗身上的白衣服是捡姐姐的旧衣服,胸前被姐姐刮了一个三角口子,萧瑰用粉色的线,绣上一朵小花遮住了口子,邻居们都夸好看,付姗对这件旧衣服特别喜欢,都是出门时才穿出来。

    走到路口拐弯,远远地看到金霞对他们招手,小西向前跑了几步,把付姗落在后面,见付姗还在慢腾腾地走,陆小西开始喊起口令,一二一,一二一,弄的付姗不知道迈哪个脚,索性停住不动。陆小西拍着手哈哈大笑,付姗嘴上嚷着饶不了你,心里却不是。金霞见多了一个人,就提议去东大沟那里,沟边上有榆树,虽然没有林业局的树高,但树上也有榆树雀儿,不知道落到地上的多不多。

    从县大院儿到东大沟没多远,三个人一路向东走了十多分钟,迎面有微风刮过来,空气中的味道也好闻了许多,能闻到青草味儿。陆小西曾经跟男同学来过这里,在东大沟有一个地方,有个大坡子下面,是一块平地,经常有各单位的民兵到这里练习打靶,要是幸运的话,能捡到子弹壳儿和子弹头,子弹壳得管人家要,找子弹头得去坡上的土里挖。不下大雨,沟里的水几本看不到,平时下小雨时,能看到小水泡。走小路的时候,能见到蹦跳的青蛙或癞蛤蟆,但都是个头很小的。越过大沟,沟边上是一排榆树林,榆树没有县委大院里的榆树粗,好像是那种防风林。

    东大沟其实是过去的护城河,后来水干了,沟里长满了杂草,要是下大雨的时候,沟里也能存水,天晴后,也就两三天的样子,沟里的水就蒸发了。走到地方,看到沟边的榆树都不高,好像营养不良的样子,树上的榆树雀儿也不多,地上倒是有刮下来的干的,小西想爬到树上去弄,付姗拉着他的海魂衫不让小西爬树,看到付姗快急出眼泪的样子,小西觉得心里被什么东西拨了一下。

    下午的收获不小,虽然榆树低矮,长的榆树雀儿不多,但树带长,小西的饭盒,付姗的罐头瓶子和金霞的纸兜都弄满了,三个孩子坐下来,望着不远的水泥桥,桥上走的人不多,桥下面有几个男孩子在捉迷藏,嬉笑打闹的声音远远地传过来,金霞见付姗不说话,站起来把付姗的两个辫子解开,张开手指,打算给她梳成自己一样的歪辫子,小西提议给她梳成左边的歪辫子,这样她们两个就是一左一右,正好配成一对儿。

    金霞给付姗弄好辫子,陆小西叫她们两个站一起,付姗看不到自己,只是用手摸着辫子梢儿,小西夸金霞梳的好看,付姗也高兴起来,拉着小西和金霞的手说:将来长大了,我们还在一起,我们一起上初中,一起上高中,最好能搬到一起住。金霞伸手刮付姗的鼻子,笑着说,将来结婚你得跟男人一起住,你现在不是跟班长住在一起吗?付姗听出来金霞是戏耍她,脸通红通红地,自己都觉得有些发烧,她真的想过将来嫁给陆小西,金霞这么一说,她仿佛被窥探了心事,伸手去捂金霞的嘴,金霞摇着头不叫付姗捂到嘴,付姗气恼地把手伸到金霞的腋下,金霞笑成一团,蹲下来看陆小西的反应,陆小西咧嘴笑着说:“是邻居,不是住一起。”付姗捂住自己的眼睛,透过手指缝往外看。

    太阳落山了,天色猛然暗了许多,小西在外面呆了一天,平时他不跟女孩子玩儿,几年前跟付姗、赵娟、石金枝玩过家家时好像老远的事了,暑假和寒假,小西都喜欢去农村,喜欢烧苞米,喜欢齐爷爷的瓜地,喜欢齐爷爷家的孔雀东南飞和瓜田李下。付姗见陆小西看着落下的太阳开始走神儿,推了一把小西,小西从回忆中惊醒过来,大声喊跑远了的金霞回家吃饭,金霞跑回来,拿起地上装满榆树雀儿的纸兜,笑着对付姗和小西说:我跟你们走的不是一条路,我先走了,下星期天我们再过来采榆树雀儿,老师要求每个人两斤,得一大包呢。

    付姗接过小西的饭盒,帮小西拿着,小西把帽子用手顶了一个尖儿戴上,个子就跟付姗差不多高了,付姗见他假装高个的样子,故意甩了一下辫子,辫子梢扫到了小西的脸,小西伸手要抓她的辫子,付姗机灵地已经跑到前面,两个人一前一后跑着。

    付姗跑不动了,把饭盒跟罐头瓶子交给小西拿着,刚才金霞给她梳的辫子有些紧,她觉得头皮不舒服,就打开头发,披散着没有系头绳。路上下班的人多了起来,空气里弥漫着灰尘味儿,天色慢慢地黑下来,借着微弱的光亮,小西发现,付姗披散头发的样子很好看,很美。

    快到家门口,看到悦来大车店门前围着几个人,陆小西从人缝钻进去,看到一个要饭的老头儿坐在那里,天气这么热,他还穿着一件破棉袄,棉袄已经露出里面黑乎乎的棉花。老头儿一只手拿着一个破缸子,另一只手拄着一根棍子,肩上搭着两个缝着补丁的布袋子,布袋子瘪瘪的,能看出来里面没有东西,见围着的人多了,老头儿弯腰坐在地上。围着的几个人都是大车店住店的车老板儿,听老头说话的口音是外地的,都好奇地跟老头搭话。陆小西从人群里出来,飞快地跑回家,妈妈见小西的样子,以为在外面打架了,小西跟妈妈说,外面有个要饭的坐在地上。

    小西妈到锅里拿出一个混合面的馒头递给小西,叫他去送给外面那个要饭的,小西推门出来,看到付姗手里拿着半张饼看着他,他接过饼,拉着付姗到大车店门口,把手里的馒头和饼递给老人,老人睁着有些浑浊的眼连连点头,低声地说着谢谢。

    两个人从人群里出来,小西的手还在拉着付姗的小手,付姗也由着小西拉着,发现自己还握着人家的手,小西脸一热,幸好看不到脸色,付姗低声对小西说:“陆小西,你是个好人。”

    小西回答:“你也是。”两人相视一笑,细密的小牙白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