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分镜头呢?景深和角度有什么要求?还是按照刚才第一场戏的感觉来拍?”

    海登的提问让兰斯摇了摇头,“我想要那种所有事情都是在毫无预警情况下发生的突发感,就好像我们第一天抵达上帝之城一样,枪战突如其来地就发生了,所有人都措手不及;但这一切的消失也如此迅速,甚至还来不及反应,就被这一潭死水吞没了。即使是上帝之城当地的居民也是如此,一切都在瞬间发生,那种骤然的感觉。”

    兰斯对于摄影的了解还是有限,他很难清晰地用专业术语将自己的想法表达出来,只能根据导演的画面感来呈现,剩下的就交给专业人士了。

    海登用右手托着下巴,皱着眉头一边思考一边斟酌着话语,“所以你是说,就好像色彩对比一样,我们需要再次强调那种混乱不安的感觉。”海登沉吟了一下,又摇了摇头,只是不知道在否定什么,“你是想要寻找那种介于纪录片和剧情片之间的感觉,以运动感强烈的镜头进一步突出杂乱、真实、近距离这样的观影效果?”

    其实海登说的这两句话是同一个意思,但从他的肢体动作来看,他现在是处于似懂非懂的状态。

    兰斯没有着急着回答,而是回头看了看四周的环境,视线最后落在了阿尔伯特和那群正在倾听接下来这场戏拍摄内容的孩子们。

    虽然兰斯今天的表现一直都十分沉稳老道,看起来十分有经验,但只有兰斯自己清楚地知道:这就是他第一次拿起导筒,上一世戏剧导演的经验赋予了他对片场、对全局的掌控能力,但是电影和戏剧最大的不同就在于镜头。

    戏剧观众是固定地坐在观众席以同一个角度欣赏剧目的,但是电影观众却是跟随着摄像机的镜头一起投入故事之中。不同的角度、光线、轨迹、方法所呈现出来的镜头都会有不同的效果,那些摄影大师、导演大师往往能够利用一个最简单的镜头,在没有台词、没有剧情的情况下,对观众进行心理暗示。

    比如说冷色调带来的压抑,比如说逆光带来的温暖和唯美,比如说运动镜头带来的躁动。诸如此类。

    兰斯的脑袋里有一个清晰的电影画面,现在他需要做的就是准确地传达给海登,“休息五分钟!”兰斯毫无预警地就突然大喊起来,骤然迸发起来的声响让所有人都一脸错愕,站在兰斯身边的海登被吓得够呛,可是紧接着海登就看到周围的孩子们愣了愣,随即刹那间作鸟兽散,朝着四面八方散了开来,阿尔伯特试图叫住孩子们,但却根本无济于事——这些孩子的纪律性还是糟糕。

    但有趣的是,孩子们虽然跑散了开来,但大家都仅仅只是跑到了一旁,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一起,很快就停下了脚步,不知道应该去哪儿,也不敢离开片场——擅自离开片场是要被踢出剧组的,所以结果大家跑开之后,又都讪讪然地站到了旁边,不知所措。没有人有经验,知道在拍摄休息期间可以干什么,应该干什么……

    阿尔伯特一脸无语地看向了兰斯——兰斯这突发的举动直接让他的工作打水漂了,他还没有把这场戏的拍摄内容和注意重点交代完毕呢!

    但兰斯却根本没有理会阿尔伯特抱怨的表情,径直对着海登说到,“看到吗?”海登回过神来,细细地打量着眼前的混乱,“我要的就是这种支离破碎的感觉,镜头快速摇晃和掠过,观众甚至还没有来得及看清楚镜头里的那张脸,下一个画面可能就是凌乱逃窜的脚步,然后再下一秒就是被放大的惊恐面容,可仅仅只是浮光掠影的一瞥,紧接着就变成了全景,下一秒镜头就……”

    “就跟随着少年三侠三个人快速前进运动。”海登接过了兰斯的话头,脑海里所有的画面刹那间变得无比清晰,如同泉涌,“我们应该肩扛着摄像机,以纪录片的方式全程记录每一个细节,跟随着孩子们一起奔跑,然后近距离地拍摄出真实的画面,展现出那种混乱和躁动,但又比纪录片更加贴近演员、更加具有压迫感和戏剧性,将上帝之城那种不确定的躁动融入到镜头里。最后再通过剪辑,将那种快速而凌厉的镜头利落地剪辑出来,看似混乱却隐藏着一种秩序和情感,一点一点渗透出来。”

    海登没有去看兰斯,视线快速地捕捉着四处逃窜却又快速停下脚步的孩子,然后快速打量着四周的空间,思绪飞快运转起来,灵感滔滔不绝地迸发出来,感觉整个电影画面前所未有得生动而真实地在脑海里铺陈开来。

    “那这就意味着,我们至少需要四个机位,两台近景,完全跟随着演员一起跑动,一台中景,捕捉整个画面的全部内容,却利用街道的框架把画面局限住,最后一台全景,摆放在固定位置,以纪录片的方式将整个逃跑的过程记录下来。”

    海登思绪变得无比清晰,眼睛里闪烁着亢奋的光芒,他此时此刻终于体会到了雨果所说的那种“介于纪录片和剧情片的戏说画面感”,那种游走于真实和小说直接的模糊感会一点一点通过镜头渗透,让人们难以区分现实和电影的界线,真实地展现出上帝之城的残酷、血腥、暴戾、混乱,但同时又点醒人们的潜意识,这只是一部电影而已。

    想到这里,海登不由愣了愣,转过头看向了兰斯,“可是,你不是希望突出这部电影的真实感吗?让人们知道这一切都是现实生活之中真实存在的。所以你才希望通过类似于纪录片的方式来拍摄,但如果按照你刚才所说的方式,却会显得有些疏离,夸张的色彩和近景只会让观众出戏。”

    兰斯知道,海登真正理解了自己的想法,但却没有理解自己的意图,“我希望达到的就是这种隔离感。还记得你们第一天来到上帝之城时的感觉吗?就彷佛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般——电影的世界。”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包括许多巴西人来说,上帝之城都是不存在的,就像是电影里、小说里刻意捏造的一般,完全是另外一个世界;但事实上,上帝之城却是真实存在的,无比真实而残酷地存在,而且也是人们生活里不可忽略的一部分。

    兰斯希望通过“上帝之城”这部电影讲述这样一个“特殊的世界”,观众会一直以为这只是电影里虚构的世界——残忍、血腥、冷酷、混乱、黑暗、暴戾,那种真实感让人震撼;而在电影的最后,那种真实感会扑面而来,清晰明白地让人们意识到:这不是虚构的,这是真实存在的,那种“隔离感”被打破之后,此前所制造出来的震撼会再一次侵袭而来,而且是更加汹涌更加澎湃更加强大,继而形成二次高/潮,引爆反思海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