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时霜满路

    文/明开夜合

    我不知道沈清淮是怎样找到我的。

    南城大桥上江风浩荡,我吹了一整晚。黎明时分,天将亮起的时候,江涛声中裹挟着一阵汽车驶来的引擎轰鸣。车在身侧停下,窗户打开,沈清淮探出头来,神情严肃地看着我:“桑河,你想干什么?”

    我想说话,却率先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沈清淮的脸色于是更加不好看了。他下了车,脱下身上的衣服给我罩上,粗暴地把我推进搡进汽车副驾,把空调打高,下了桥掉头,往回开去。自始至终,没和我说一句话。

    “沈清淮,你这样不好,才二十八岁,就严肃得像个老头子了。”

    “别没大没小,叫我师叔。”

    我笑了笑,不置可否。

    回程的路上,天色一分一分亮起来,经过市中心的路口时,我忽然意识到他是打算把车开回我家,忙说:“沈清淮,你干什么?你想让我一个人住在死了人的大房子里吗?”

    车速慢下来,沈清淮转头看着我,目光极其复杂。我明白,他希望我能表现得像个正常人——一个十八岁丧父的正常女生。可这串定语所描述的,本身就不是一个正常的女生会遭遇的经历。

    上周一——距离我的十八岁生日只有十天的时候,我父亲猝发心脏病,死在他的工作台前,肘下还摊着尚未完成的《牡丹争春图》。

    父亲谢怀远,在南城称得上是声名煊赫。他的葬礼,前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我却一个都没见,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用拙劣的笔法续完了他的那幅画,然后一把火烧尽。

    那天下了很大的雨,我从书房出来,沈清淮就坐在客厅里,墨色的头发被雨水淋湿。

    沈清淮看着我:“没事的,桑河,以后还有我。”

    如果沈清淮知道自己接下的会是这样一个烂摊子,我想,那时那刻,他一定不会对我说出那样的话。

    回到沈清淮的公寓里,我被催促着去洗了一个澡。出来时桌上一捧烛光——他正捏着火柴,一根一根点燃蛋糕上的蜡烛。他抬起头来,眼里火光摇曳,“晚了六小时,祝你生日快乐。”

    我沉默不语。

    “还有一个月就高考了,别再胡闹。”

    他没抬出逝去的父亲压我,这让我心里好受了一些。我走过去数了一圈蜡烛,没有许愿,直接一口气吹灭,拿起餐刀切下一牙蛋糕,递给沈清淮。他不爱吃甜,但不愿拂我的兴致,捏着叉子勉强吃下几口。

    沈清淮并没有任何责任照顾我,只是他这个人宽厚善良,遇到小区里淋雨的流浪猫,都会毫不犹豫地让出自己的伞。他怕我在父亲刚去世的状况之下无心为自己庆生,连祝福的话都字斟句酌:“桑河,今天你成年了。愿你一生向着星光前行,不必回头凝视深渊。”

    天光大亮的时候,我去沈清淮公寓的客房里睡觉。水洗棉的床品,刚刚晾晒过,有一股柔软清香的味道,我抱住一只枕头,在这样让人安心的气息之中,终于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