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兴二年,九月二十三,晴,丑时一刻,邗沟运河。

    “有船!好多!”射阳湖南方三十里,一处刚刚恢复的运河水卡,两艘游艇正在懒洋洋的游弋,突然,其中一名税兵指着南方大声叫道。众人忙顺着他的手指看去,果见南方运河上,星星点点的灯火正在逐渐靠近。看架势,前前后后不下三十艘船,而且它们的速度远较寻常商船要快。

    在一干税兵的疑惑中,船只很快靠近,打得都是晋军旗号。一马当先的是艘游艇,其上士卒毫不客气的冲水卡官兵打出旗语:“水师中军紧急公务,立刻闪开!”

    看清情形,两艘游艇军官毫不犹豫的带船离开航道,立即避入水卡边的一个小河口,而水卡主官所在的两千石税船也一样配合,乖乖的紧贴河边,为对面晋军让出了主航道。最先发现船只的那名税兵十分不解,忍不住问游艇军官道:“头,对方尽管打着晋军旗号,可保不齐是冒充的呢?听说上午安海贼过去之时,就是打得晋军旗号呀,咱们是否该盘问一下?”

    “啪!”那名税兵的后脑勺被重重的扇了一巴掌,游艇军官的呵斥跟着传来:“盘问个屁!若是晋军自该放行,若非晋军,那更得放行!用你那猪脑袋想想,这光景谁还会冒充晋军?”

    “安海贼…”那税兵想了想,不自觉的从口中冒出三个字,随即立刻捂住自己的嘴巴。因为用力过猛,他还差点咬到了自己的舌头。周围一些原本不明就里的税兵,顿时跟着惊惧起来,敬佩的目光随之齐刷刷的投向军官,还是人家军官有见识啊!只是,安海贼不是被水师中军撵到南面了吗,怎会去而复返呢?

    随着先头游艇冲过水卡,又两艘游艇与四艘艨艟先后跟着狂飙而过。税兵们这才惊愕的发现,每艘艨艟的船尾都插着许多羽箭弩矢,还有烟熏火燎的痕迹。四艘艨艟之后,十数艘游艇正向艨艟轮流骚扰攻击,而在它们身后不到两里,十艘艨艟则紧追不舍。

    自己人打自己人?此时再笨的税兵都明白,先前的游艇、艨艟一定就是传说中的安海贼了。一双双充满崇拜的目光,再次不约而同的汇向游艇军官...

    安海旗舰望台,唐生等人不无苦涩。离开博支湖一个时辰有余,官军游艇仗着快速灵巧,犹如牛虻般不断在身后骚扰,即便远没斗舰那般致命,己方人员伤亡总计也仅二三十人,终归影响了己方逃速,令得敌方主力愈加追近。若非从射阳湖出发前多带了两百青壮水手,三班倒轮流滑桨,舰队早被官军艨艟追上了。

    相比两日前首遇中军时的追逃,此刻追兵非但去了迟缓的斗舰,且还拼命得多。他们确有拼命的理由,也有足够的人手轮替,竟然硬是咬着牙高速至今,甚至不给安海军阻塞航道的时间。

    而最令安海众人发愁的是,现在有邗沟水道的宽度限制,官军游艇只能在后方骚扰,可一旦进入射阳湖,官军游艇便可利用开阔湖面迂回拦截。届时,舰队被追上包围怕将在所难免。

    “伯温,会长此时应该接应上家眷了吧?只不知他是否会多等一会。哎,飞奴

    只能定点收信,飞鹰又距离不足,失去即时联系真不好受,此番入淮我等还是准备欠缺啊?”徐同不无纠结的轻语道,这一记回马枪出自唐生的一时之想,成功更有偶然因素,他可不敢奢望纪泽心有灵犀,留在射阳湖险地等待接应他们。

    提起纪泽,唐生不禁想起那双令他有些看不透的眼睛,再想想纪泽与血旗营的过往战绩,他没来由的升起一股信心。像是劝慰徐同,也像是给自己打气,唐生坚定道:“此处有安海军水军主力,但若想到回马枪之可能,会长便会等待我等。至少,以会长之缜密,定会设法联系我等...”

    正此时,唐生的话语突然顿住,目光则怔怔望着右前方向,察觉异常的徐同下意识转头看去,可脑袋转到一半,却再也移动不开。因为,他看见了堤岸上的一个人,一个他很熟悉的人,水二曲的屯副罗松。三日前水二曲洗劫陈记田庄之后,这罗松可是带着本曲伤病、遗体与缴获,跟随纪泽的大队人马,一道乘船返回了鳌山岛。

    此刻,旗舰右前的堤岸上,数名黑衣人行迹鬼祟,打头的罗松正躲在一棵柳树下,冲唐生挤眉弄眼。他左手中指冲天,右手持一小旗,,北指邗沟出口,整一个仙人指路的造型。那面旗帜上,正是一头出海巨蛟。

    尽管罗松的扮相颇显猥琐,尽管那面小旗皱皱巴巴,可看到他的第一眼,徐同就有了流泪的冲动,即便心机深沉的唐生,此刻也不免略觉鼻酸,其余见到此景的安海军更是欢呼一片。众人知道,会长没有放弃大家,前路将不再孤军奋战。历经两日的生死一线,这一刻,一种家的温暖在每人心底油然而生!

    “嗖!”“笃!”突然,一支箭矢从柳树后射出,应声钉入唐生身边的船桅。随后,搞怪的罗松被人一把拉入树后草丛,继而消失不见。唐生淡淡一笑,拔下箭矢,从其上取下信纸,摊开一看,上面是一幅战术示意图,配以一组组天竺数字。

    如今,血旗诸营的保密信报皆采用密码传递,密码规律则由监察厅定期更换。唐生无奈的拍拍脑门,将信纸交给了麾下的机要书佐。那书佐立刻进入船舱,不久便将解密后的信纸交还给唐生。而在信纸的抬头,分明注释着七个醒目大字:“启明岛,伏击追兵!”

    同一时刻,启明岛东北侧的水湾,二十余艘安海舰船熄火灭烛、寂静无声。鲨鱼一号顶层,看似神情自若的纪泽,正用同一个问题,第n次摧残着周边众人的神经:“什么时刻了?”

    勿怪纪泽如此猴急,他对唐生的能力有信心不假,甚至安海营中他最看好的军官便是唐生,但他现在可是带着三千暂编水军与五千家眷在此赌博,赌入淮水军杀回射阳湖,赌己方伏歼水师追兵,而一个不好,己方人马反会被水师中军与右军夹击于射阳湖。神来之笔与乱弹琴往往咫尺之距,冒大险等待那份并不靠谱的机会,他焉能不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