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真相往往掌握在少数人手里,就像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数人手中一样。所谓的民主与民意,大多只能体现在宏观概念或者微观生活层面,因为大多百姓除了自己身边的,仅能看到少数精英愿意让他们看到的,思考少数精英希望他们思考的,古今中外莫不如此。

    来自舆论轰炸的后世,纪某人虽然高举民意大旗,却不避讳于操控舆论,而他的爪牙们也已将这一套玩得驾轻就熟。真实的刺杀事件,真实的苦主生平,真实的马韩作为,稍加一点文笔修饰,再附上一条尚未完全证实的线索,华兴时报并未违反报道的真实性,却游刃有余、可进可退的将百姓们带向了精英们希望的方向。

    于是,读完这份报纸,华兴百姓们用脚趾头便缕清了刺杀事件的来龙去脉。亡我之心不死的高氏遗族,借助助纣为虐的马韩,利用外来劳工安插奸细,设法诱唆了狼心狗肺的梁轲,进而有了凯旋之际对府主与长史的恶毒刺杀。百姓们群情汹汹,矛头直冲马韩与其庇护之下的高氏余孽,刚被恨上的普通州胡人瞬间变为无足轻重的边缘目标。

    两日后,经过监察厅与司法署详细调查,并未发现更多有关刺杀一案的线索,基本确定这是一桩出于自发的刺杀个案,华兴高层也最终敲定,屎盆子就彻底扣在马韩头上吧。

    继而,监察厅“寻”得了充分的人证物证,明确证明梁轲是在高官厚利的诱使下行此亡命之举,始作俑者则是潜伏于外来劳工中的马韩奸细。而且,根据被俘奸细交代,他是受命于马韩后宫,意图令华兴府群龙无首,顺带引发汉夷猜忌甚至对立骚乱,从而利于马韩出兵帮助王妃高茵儿的娘家高氏复国。

    当天报刊上,人证物证以及奸细供词一经披露,百姓们当即怒了,开骂了,撸袖子了,与高氏余孽及其靠山马韩不死不休了。至于这两日不受待见的夷人兄弟,该团结了,一致对外,共赴府难才是,咱老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岂能轻易上当窝里斗呢?

    由于百姓们沉浸于刺杀案的风潮,当日报刊的另一条有关血旗军老对头司马腾率乞活军在井陉关树旗东迁的消息,以及新任并州刺史刘琨入主晋阳的消息,就显得不算起眼了。殊不知在情节迄今仍大致相同的正史中,“乞活军”这一旗号足足被北方汉人沿用了随后的上百年,伴随的则是汉家儿女流不尽的血与泪。

    《资治通鉴》有载:“刘琨至上党,东燕王腾即自井陉东下。时并州饥馑,数为胡寇所掠,郡县莫能自保。州将田甄、甄弟兰、任祉、祁济、李恽、薄盛等及使民万馀人,悉随腾就谷冀州,号为“乞活”,所馀之户不满二万,寇贼纵横,道路断塞。琨募兵上党,得五百人,转斗而前。至晋阳,府寺焚毁,邑野萧条,琨抚循劳徠,流民稍集。”

    必须说,这一时空里,由于血旗军在前年的短暂插手,并州军主力并未被匈奴人一举覆灭,并州境况相比正史稍好,至少晋阳一直不曾被匈奴攻破,而年余拉锯下来,并州军仍有两万余众。这般境地,司马腾带入冀州的是大批拥趸与一万挑选出的并州嫡系精锐,而

    非正史中的并州残军,怯战换岗的他却仍打出“乞活”旗号扮唉兵,就委实令人不齿了。

    刘琨入驻并州也没正史那般坎坷,有着血旗军太行营侧面相助,至少太行西麓绝非匈奴人可以掌控,而入主晋阳的他初始便有万余民壮杂兵与数万老弱。但也仅此而已,太原郡几成白地,并州除了匈奴控制区,余者也多荒无人烟,匈奴骑兵还可随时呼啸侵扰,刘琨甚至难以发展民生,想要填饱肚子都不易,更别说发展壮大并威胁匈奴了。

    华兴府,刺杀案继续发酵,再三日,这股情绪随着刺杀一案的紧急公审,随着被收拾得蓬头垢面、片体鳞伤的某位韩人奸细对罪行供认不讳,达到了高潮,单是惩办奸细与梁轲家属根本不足以平息民愤。而在次日,一场大规模群众游行适时举行,令这份情绪终得尽情发泄!

    “团结对外,踏平马韩!团结对外,扫清余孽!”腊八节,恰逢节日休沐的华兴百姓们,在有心人的有序组织下,高喊着口号,展开游行,从乐东、乐北、乐南以及乐中各处出发,最终汇溪成流,集会于炎黄广场,数万人用口号,用横幅,用游行,向所有落后分子宣誓主流民意,也向华兴政权表达了报复马韩的民愿,群情澎湃,沸反盈天!

    高潮终须谢幕,剧目演绎至此,受害人纪泽与张宾也到了出场答谢的时候。炎黄广场之北,是华兴府衙与各署要枢所驻的内城,在内城刚刚竣工的三丈门楼上,纪泽与张宾这两位苦主在重重护卫下,终于公然现身。

    通过人力喇叭,纪泽与游行群众一番慷慨激昂的口号互动之后,情真意切道:“纪某与张长史深感诸位厚爱,因我二人之故,扰诸位节日之欢,我二人所能报答者,唯有为我华兴百姓鞠躬尽瘁。然今日之事,涉及大举用兵,却非一言可决,还请诸位选出百人代表,前来与我等仔细商榷!”

    毕竟是场有组织的游行,不久,各乡村街坊纷纷随机选出德高望重之人,经军卒检查后,陆续上得门楼。面对面接见群众代表,二人少不了逐一握手寒暄,诚挚感谢,并保证继续兢兢业业以回报百姓,直到上百代表悉数到齐,这才步入正题。

    “再次感谢诸位厚爱,但发兵一事还望诸位克制!”冲代表们拱手一礼,张宾一脸诚挚道,“我华兴府爱好和平,血旗军乃正义之师,行刺府主与宾之人,仅是高氏余孽与马韩部分高层,不能因此迁怒于普通马韩百姓,更不能因为我二人遇刺,便将华兴军民带入无谓战火。毕竟,马韩不是夷州那般蒙昧脆弱,而我血旗军尚未完全结束瀛东战事。”

    一众代表听得面面相觑,业已略有政治觉悟的他们,原本以为官方搞这么大一番阵仗,是要立即对马韩开战,岂料到了这里竟然风向陡转,难免发懵。不免有胆壮些的看向纪泽,抱不平道:“府主大人,难道您与长史大人的危险就白挨了吗?这叫我等如何心安啊?”

    “不会白挨!至少此事能让我等看清,敌对份子之所以谋划行刺,就是害怕纪某,害怕张长史,归根结底就是害怕我华兴府!就是希望搅乱我华兴府发展壮大!”纪泽

    挥动手臂,字字铿锵道,“是以,我华兴军民正该团结一心,化愤怒为力量,全力建设华兴府,首先强盛自身,以震慑他人不敢再行窥伺!至于我二人这点危险,相比华兴府大局,相比百姓们安居乐业,又算的了什么?”

    “主上仁德!主上仁德啊...”政客二人组这种深明大义、委屈小我、顾全大局、不计个人得失的高尚情怀,顿时打动了所有群众代表,有人禁不住慨然赞颂道,更有些感性的人甚至当场湿润了眼睛。情浓意浓的温馨场面,直令二位厚黑影帝面色微红,也不知是兴奋的,还是羞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