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批移民抵达的当晚,罗口湾大庆。上千口大锅架上熊熊柴火,猪豕鲜肉、鱼产海鲜、干蔬罐头、粥饼酒水尽情享用,辅以预防水土不服的茶水药汤,数万百姓欢聚同贺。这种时候,纪某人自不会错过一展领导风范,他带着一干核心高层,或谈笑风生,或温言关切,或举杯共饮,直至在移民中转了圈脸熟,这才欣然离场。

    水营大堂,自又一场文臣武将间的接风大宴,少不了一番歌功庆喜、你吹我捧。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众人像是约好似的一阵挤眼努嘴,继而,在纪泽的惊诧中,吴兰离席起身,整衣扶冠,板板正正行至大堂中央。顿时,场面陷入沉静。

    众目交汇处,吴兰轻咳一声,先是冲居中正座的纪泽躬身一礼,这才语带激动道:“主公,血旗军拓展至今,业已拥兵数万、属民数十万,占据太行、长广、乐岛三郡之地,若再仅以军旅自居,准军事管理,则名不正言不顺,上下难以通达,民心难安,故而,宾与众位兄弟相议,皆望正式开府立衙,还请主公正位定制,名正言顺统驭诸众,从而政通人和啊。”

    纪泽已从茫然中清醒,明白这分明就是所谓的劝进之谏,毕竟下面早不乏撇开大晋正式自立的呼声。他心中暗乐,自己还琢磨着如何开口自立全新政权,孰料有人比自己还急呢。想想也是,自个获封安海将军时虽已假节封了一大批官员,但对于整个血旗系统而言,显还惠及得远远不足。如今血旗重心移至海外乐岛,上下胆壮,吴兰等人刚才显已搞了串联,该是写好了剧本。

    纪泽故作沉吟,欲待再看下文。这时,席间窜出一人,碎步抢入堂中伏身就拜,慨然高呼道:“主公学究天人,威盖宇内,神明加佑,以弱冠之年,便创下如此基业,实令下臣敬仰不已。想那区区高氏,不过拥兵两千、属众三万,便可称王州胡,而左近三韩也仅拥众二三十万即立国称王,怎堪与主公并肩?故而,下臣恳请主公建国称王,如此顺应天意、统驭诸民,方可令乐岛上下归心、万众鼓舞啊!”

    立国称王!?这段话听得纪某人心脏狂蹦、目露异彩。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试想一下,哪个男人不希望高高在上,哪个男人没幻想过称王称霸,更何况他纪某人一个天生反骨的穿越者呢。混迹西晋不到两年便享受到了被劝进的待遇,虽然场面寒碜了点,地盘小了点,属民少了点,但架不住的真爽啊!

    不用看,纪泽便知此人必是马迁那厮,因为在座的血旗旧人均知纪泽不喜人动辄下跪,通常若非严重罪罚已无人如此。其实,中国历史上,宋朝以前的士大夫自有其风骨,即便面君也是轻易不跪的,只是蒙元之后尤其是清朝,自称奴才的磕头虫才比比皆是。当然,这会纪某人心情好,也懒得纠正了。

    不过,纪泽很快发现,吴兰以及其他高层的脸色似乎相当不爽,就像大家津津有味讨论如何分蛋糕的时候,有个不相干的乞丐突然抢先抓走一块,还用脏手在蛋糕上留下五个黑指印。似乎,吴兰等人串联时压根没带上马迁这个韩奸外来户,而马迁老奸巨猾,定是见机行事,赶着从龙

    表忠,其恳请称王的临时起意更似超出了剧本。

    马屁精!太阳的!建国称王都来了!竟被这厮抢先了!席间众人纷纷腹诽,互相间一阵挤眉弄眼,但一时又哪能取得统一。于是,有性急从龙的便一边暗骂一边抢入堂中,譬如柳泉,他虽不像马迁那般没节操的跪拜,却也九十度躬身道:“还请主公称王立国,以顺应天意,定我数十万血旗军民之心啊!”

    跟着纪某人抢南掠北,血旗诸君们早非傻乎乎的大老粗了,转眼间,席间又有李良、孙鹏等三四成人入堂恳请纪泽建国称王,看他们各个面带兴奋、目露渴望,还真是诚心至极。

    这下,别的人也坐不住了,尽管事态似乎没按大家先前商议的剧本来,可这时若还不跟着积极表态,那就可能涉及路线错误了。想想纪某人拿下舟山时便曾有过自榜“万岁”的前科,剩下的反应再慢也觉出味儿了,谁知道继续观望会不会犯了忌讳,日后被穿小鞋呢?

    于是,郝勇吴兰、郭谦等人也纷纷跟着恳请纪泽称王。最后,张宾、宋滦等寥寥几人终是不敢逆潮流而动,眉头虽蹙,也只得被裹挟着站入堂中。大堂之中,众人的声响趋于一致:“恳请主公称王!恳请主公称王!恳请主公称王…”

    劝进戏码展开至此,皮球到了纪泽面前,堂中气氛变得相当凝重。从喜不自胜,到发掘众心不一,再到面对众口一词的劝进称王,纪泽犹如云雾中上下漂浮,悠悠荡荡间他猛掐一把大腿,总算龇牙咧嘴的恢复了些许清明。再好的东西也得靠足够的实力才配拥有,否则就是美味的毒药,就是索命的阎罗啊!

    历史上一个个草头王的悲惨结局终是令贪生怕死的纪某人彻底冷静,想起了自己现在有几斤几两。踌躇难决的、恋恋不舍的、戚戚艾艾的,纪泽强稳心神,冲吴兰笑道:“济生,若本将没有猜错,你最先所言乃是开府立衙,颁法定制,而非随后之建国称王,想来前者方是你等本意吧?”

    吴兰尴尬一笑道:“主公开府立衙乃众望所归,也是我等共识。然以何名义开府,却有诸多选择,可建国称王,可领郡设州,也可正式开设将军府。相较而言,建国称王最涨民心士气,最可名正言顺,也最合诸家兄弟野望,但时机是否合适,兰难以断言,还请主公定夺。”

    点点头,纪泽又将目光投向最后才跟风的张宾,诚挚道:“孟孙兄,诸般选择在前,不知可否为本将与诸位一说其间利弊?”

    纪泽的神情变化尽收张宾眼底,他闪过一抹敬佩之色,这种时候可没几人还能抵住贪欲保持清醒,他由衷恭维道:“主公乍逢大利于前,仍保本心不失,富贵不能淫,实乃我等之幸,血旗军之幸,宾敬服甚矣!”

    小拍了一记,张宾这才答道:“主公,且不论血旗军这等规模是否合适称王立国,单说自汉以来,各朝皆有陈例,汉家异姓不封王,凡异姓封王者,除魏蜀吴晋改朝篡权,余者皆难逃身死族灭。主公若建国称王,自然不比番邦小国,当属汉统,必为大晋朝廷所不容,再不会绥靖我等从大晋获得人财物资!纵乐岛之远,

    刀兵亦不远矣!以我等当前状况,恐承受不起!”

    张宾明显不赞成此时建国称王,他所说的也正是纪泽所忧。经其分析,纪泽的心态已完全平和,称王的强烈冲动转为理性思考。一边注意众人神色,纪泽一边挥手笑道:“众家兄弟别再戳那儿了,马先生也别跪着了,都先回席坐下吧。甭说纪某尚未称王,便是有一日真的称王,也勿需这般生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