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嘉元年,四月三十,巳时,筑紫郡府。

    郡府正厅,纪泽居中端坐,器宇轩昂,庞俊等人左列侧席,衣冠楚楚。右席上首,则是一名年逾四旬、峨冠博带的儒装文士,他笑容谦恭却举止有度,紧张之余仍不失风范,看起来比在场华兴府的汉人还要汉人,正是倭国使臣公孙霄。

    这是纪泽正式接见倭使,简单的场面礼节已毕,他开门见山道:“好了,闲话少叙,贵使跋涉而来,不知所为者何?”虽不至像是刘耿那样指着公孙霄鼻子骂汉奸,纪某人却也看不上这种给异族称臣卖命的家伙,态度并不亲善。

    先冲纪泽抱拳一礼,倭使公孙霄盯着纪泽,不卑不亢道:“在下公孙霄,恬任倭国大夫,谨代我倭国女王前来。诸位与对马岛以及平籴埚之间既有恩怨,我方已然了解,对马国并非我倭国辖境,我方无权追究。然筑紫乃我倭国之土,将军乃上国天师,仁义宽厚,既已达成所愿占据对马,不知何时撤军,还我倭国子民安宁?”

    “呵呵,打赢了尔等便占据对马,还将葬送我上万袍泽,打输了才知道自身为大晋番邦,这便凭借空口白牙,恬不知耻前来索要疆土,天下哪有这等好事?”嘴挂讥嘲,纪泽目露寒光,冷然笑道,“哼,贵方是觉我华兴府可欺,还是以为我等也似那些迂腐士大夫,坏了脑子经不得灌迷魂汤,甘心做那冤大头?”

    后世正史中,倭人极其子孙屡屡冒犯中原天威,也屡屡被打翻在地,可他们每次败了,便弯腰低头下跪,求得宽恕后再来埋头学习,然后养壮了再来动手,且一次比一次下手狠。那是弱小民族发展壮大的上好策略,无所谓道德与否,只叹中原王朝却一再放纵这等行径,直至其最终抱上另外一条大腿,成为难以奈何的恶邻。纪某人可没那么好的涵养,心甘情愿做那冤大头。

    略显尴尬,公孙霄倒也自有准备,尝试着开出条件道:“那平籴埚擅做主张,冒犯将军虎威,已被女王免除大率之职,但若将军依旧难以释怀,我方,我方也可将之交由贵方处置。而且,基于我方委实有所得罪,我方愿奉上些许财货美女,以消彼此误会,永结睦邻之好,只愿将军慈悲为怀,率天师凯旋,留筑紫百姓一片安宁。”

    纪泽哪容对方就此破财消灾,他不假辞色道:“哼!财货美人自然需要,且要许多,以犒我三军将士,可这还无法打发我赳赳王师。”说到倭人美女,纪某人心中不禁一动,蓦然想到前生没少深夜观摩的岛国风情片,目光顿时好一阵荡漾。

    还是庞俊干咳一声传来,纪某人忙稳住心神,暗骂自个差点中了糖衣炮弹,转而一脸正气道:“筑紫方国仅是你倭国联盟的一个方国,既然尔等自身无法管束,本将身兼朝廷都督外海番邦之职,便自行掌管,以免他日恢复元气之后,趁我不备再行咬上一口。而你倭国,负有监管不力之职,须得赔偿本将两万金,并由女王亲来某之帐前,面节跪拜谢罪,此事方可罢休!”

    要说纪某人这般摆出谈判架势,讨要些名利好处便愿止步筑紫,无非是做个姿态而已。已有情报显示倭人

    开始大规模征兵,兼知倭人不愿放弃筑紫,外交不成必然主动开战。那么,华兴府不光在外交上无需表现出吞倭之心,吃相可以好看些,更可在军事战略上采取防守反击的有利方略。当然,提防的不光是倭国,至少初期还包括半岛诸方。

    尽管血旗军不曾一早便深入倭岛攻略,打倭国一个措手不及,而是着力巩固筑紫,这看似有失主动,错失分而击之的机会,但考虑双方战力装备间的差距,相比大军在别家地盘四方转战,攻克坚城,尤其在山林成片的倭南与地域广阔的北荒大岛,势必辎重不便,地利人和皆缺,还是以筑紫为稳固基地,并调出敌方有生力量,在地形适宜的倭北地区伺机歼敌来得划算。

    “将军所提要求未免强人所难,莫非真以为倭国可欺?我倭国拥民百万,精兵二十万,绝非马韩对马那等无能之辈。”公孙霄吹起大气,沉下脸冷冷道,“我家女王不可能前来受辱,而贵方若不撤离筑紫,只恐大战难免,届时倭岛生灵涂炭,贵方却也讨不得好!还望将军三思!”

    其实,一路见到筑紫的开发场景,以及从城池山口驻兵推算出筑紫不下四万血旗大军,公孙霄已然知晓华兴府不会轻易放弃筑紫,他之所以依旧请见纪泽谈判,更多仅是他为了确定纪泽乃至华兴府的决心。而话到这里,如何说辞并不重要,他也无需再虚与委蛇了。当然,兵凶战危,他虽为撇清自身与华兴府的关系,在倭国朝堂叫嚣战争,却知汉家军兵的战力远胜倭兵,本心还是不愿战争的,是以依旧抱着些许侥幸。

    “无需三思,贵使直管将本将要求回禀倭王台与便好,还望她识得大体,莫要以卵击石,再做冒犯我华夏天威之事,否则,虽远必诛!”纪泽一摆手,不无霸气道,“还有,贵方一再集结兵马于筑紫边境,若不立即停止,令本将觉得威胁,可别怪本将辣手无情!”

    卧槽,打到别个家里还不许别个操家伙,真当你华兴府是什么天师了,这也太不讲理了吧!不过倒还颇有汉武帝时代的汉家威风啊!公孙霄心头复杂,只是,华兴府这般寸步不让,倭国上下岂能屈服,大战已经不可避免,他公孙一族只怕也难逃浴血,可大势之下他又徒姑奈何,但愿华兴府真的只想止步筑紫吧。

    “本使会把将军之意悉数转达,但贵方这般条件,我家女王甚难妥协,当然,是战是和,我方会给将军一个答复。告辞了!”叹了口气,公孙霄无意赘言,就要起身离去。

    这时,纪泽下首的庞俊突然开口,明知故问道:“听贵使言谈举止,莫非本为我汉人?”

    纪泽眉头一皱,显然这不在预定的会谈范畴,不由看向庞俊,而庞俊则给他回了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毕竟甚为相熟,纪泽心念电转,便知庞俊这是看出公孙霄心神不稳,有了离间甚或招降纳叛之企图,尽管不以为然,倒也不再言语。

    公孙霄则是一呆,旋即心头一动,雍然答道:“正是,在下祖籍辽东,源自辽东公孙氏,昔日因乐浪公讳渊称王叛魏牵连,本支流离迁徙至此。说来惭愧,为家族繁衍,却是耐不住倭王相请,只

    得随波逐流,出仕于倭国王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