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山红霞飞,血旗杀胡把营归。王家寨以西二十多里,崎岖陡窄的太行山道上,一支六百多人的队伍正有序西行,并逐渐融入茫茫暮色。这正是慑于官军未知威胁,及早撤离王家寨的血旗营人马。 相比来时,血旗营多了八十名大晋中军的精锐悍卒,这些原属司马颖嫡系的降俘,素质明显高于源自溃兵的血旗骨干军卒。因为知晓王家寨战况,他们不可能立刻获释,本又无处可去,于是,面对“救命恩公”纪泽的循循善诱,以及成都王亲封的血旗将军头衔,他们也就顺理成章的加入了血旗营,成为血旗营此番行动的最大收获。 除了获得这批精锐,以及原定的一批药材,此次主导战局的血旗营仅与摩云寨平分了源自胡寇的金钱与兵甲,也即收获五百万前与两百余套兵甲,价值上千万钱的五百余战马则因无力吃下而悉数留给了拥有转卖渠道的摩云寨,从而也洗清了纪某人之前佯装出的贪财形象。口中说着不要不要,夏山虎那厮毫不客气的吃了个盆满钵满,折损不足五十人的他何曾得手过如此大的一票买卖,就此不再称纪泽为阴损将军,更与纪某人称兄道弟,也算血旗营得了个山中的盟友。 其实,相比未损一兵一卒的付出,纪泽对此战的收获十分满意,唯一不爽的便是王通老儿的出尔反尔。看出血旗营可能大祸临头,本就不愿举族寄人篱下的王通厚颜婉拒了答应过的“举族做客”的邀请,让王麟携族人另地暂避风头,仅自身带了数名族中高手前往血旗营驻地,无怪乎这老儿两度向纪泽送大礼,甚至随后还主动送出了藤甲制法。考虑到人家毕竟是为了宗族安危,又很有诚意的做出多项补偿,纪泽也只能咬碎后槽牙一笑了之。 山路漫漫,不知不觉已是满天繁星。正行进间,纪泽蓦的叫过一名飞鹰贼出身的近卫,手指前方问道:“此处地势独特,可有称呼?” 纪泽手指的是一处两岭夹道的地势,那近卫一看,便脱口答道:“大人,本地人都称此地为羊角岭,穿过此岭,路便更难走,也算进入深山了。” 纪泽点点头,令人召来吴兰与一众队率,为探讨沿途地形,一路上这样的事情可没少发生。待众人来齐,他指指点点,不无谨慎道:“此地岭高林密,山道狭窄,人马陷入其中逃无可逃,实乃伏击佳地。我军当多派探哨以防不测,当然,他日若想打击入山之敌,此地也可大做一番文章呀。” “果然如此,将军大人好见识!卑下这就加派人手。”绿猴儿张望一阵,率先笑道,不乏小小吹捧。其余众人也均点头认同,唯有吴兰眉头微皱,沉思不语。 纪泽心中一动,看向吴兰道:“济生,你我不必生分,但有高健只管道来,无需顾忌。” “大人所言非虚,此地的确利于埋伏,但这等险地统兵之人多会警惕,恐难轻易中计。”吴兰斟酌开口,旋即手指后方道,“倒是之前那名为清风谷之处,虽地形不及羊角岭,但稍作布置,也可收得伏击之效。其实以兰浅见,若有敌进山,不妨任其通过羊角岭险地,待来敌渐松警惕,届时再觅其他险地设伏,反而容易中伏。” “好,好,哈哈!言之有理,济生猜度人心,活用兵法,果是大才,纪某不及啊,哈哈...”纪泽略一琢磨,

    随即大喜道。 地形探讨不过随兴而为,难说能否用上,纪泽真正开心的是血旗营多了吴兰这位军事人才。这厮连媳妇都罩不住,不想军事上却一再有不俗见地,颇具参谋资质。所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人才往往就在身边,关键能否放对位置。 “济生颇通兵事,之前王家寨也献策有功,这便任命你为本营兵曹史,负责兵事策划,并主管消息收集。”心中愉悦,纪泽就势当众宣布道。众军官一阵贺喜,却是没人注意,田二愣依旧望着清风谷方向,目光闪烁不定。 吴兰自然大喜,长身一躬,拱手致礼道:“谢将军大人提拔,兰必将鞠躬尽瘁,以报大人知遇之恩!” 队伍平安无事过了羊角岭,就在纪泽暗嘲自己因为司马颖捧杀而风声鹤唳的时候,预备一队队率梅赞急冲冲前来。这是名梅家村人,他面色难看道:“禀大人,队副邓喜不见了,已有小半时辰。过羊角岭前,他方便之时支开了随行军卒,迄今未归,卑下遣人四下找寻皆是无果。卑下管束不力,还请大人责罚。” 邓喜失踪了?纪泽一惊,出于夜行安全,也出于对血旗营驻地的保密防范,行前他曾下令严禁军卒落单,可这条禁令显然限制不了一名队副。心中升起不详预感,纪泽也未苛责梅赞,阴晴不定片刻,他断然下令道:“全军前往前方山谷露营,注意设岗警戒。伺候对,立即返回羊角岭,仔细搜索邓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然而,一个多时辰之后,搜索依旧无果,也不曾发现打斗痕迹,一切都指向邓喜是自行离去。这样一个颇知血旗营底细的老卒,恰在高价悬赏之事传开的时候失踪,是遭遇不测,是胆怯逃离,还是无耻叛变?风声鹤唳的纪某人焦虑难眠。 丘山城,中丘郡紧邻山区的一个县城,就在同一个夜晚,赵家府宅的正堂内,同样有人思虑难眠。炉火噼啪声中,上首斜倚胡榻的是名肥头粗腰、两撇小胡的锦衣男子,两只小眼睛始终滴溜溜转个不停。此人正是赵雪的父亲,赵家家主赵成。若是纪泽在此,定会怀疑这个猥琐的地主老财怎会生出赵雪那么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 赵成两侧下首,是他的两个嫡子,也是赵雪的两个哥哥。老大赵山同样富态,正端坐胡椅皱眉不语;老二赵海宽腰窄背、相貌俊朗,却站着来回转圈没个正形。而大堂中央,禀报完一路历程的赵福则耷拉着脑袋垂手而立,静熬着三位爷的挂落。 因为郡小人少,且一早便举了白旗,中丘郡金秋并未发生大战,也无溃兵流窜,幽并联军倒没在此常驻胡骑,以至中丘上下虽没少被敲骨吸髓,兵乱情况却比赵郡魏郡好得多。赵福出山之后,也就返城得还算顺利。当然,他给赵家带来的消息,却不啻于一场兵荒马乱。 一片寂静中,老二赵海第n次吵吵道:“福伯,你咋就任由那小妮子胡来呢?还有,爹,我看雪儿八成是看上那位血旗将军了,到底该咋办,您老别光玩深沉,倒是发个话啊。” “闭嘴!你这混球!”赵成不耐烦的断喝一声,顺口训斥道,“看看你,坐没坐样,站没站样,嘴巴还没个把门,成何体统,哪像个大户少爷?” 赵海却不服道:“您有火别向俺发啊。谁不知咱赵家出身小地主,是靠经商起家的暴发户,讲甚体统

    ,俺又不像二叔在公门当差,成天还得抢着提桶给县太爷浇花!” “真是个混球,与你妹妹一般气我!”赵成气得直喘粗气,索性不再搭理赵海,转向赵山道,“你别跟庙里山神似的,说说该咋办。” “爹,您定是想明白了,又来考我!”赵山翻了个白眼,慢吞吞道,“马匪肯定要查,那么厉害,定有来头,让人放远点查。此外,我赵家在西边牛山镇有间铺子,近来生意不错,干脆多备点货放那,让主顾们方便些。咱们就这么答复山里那两位,打发他们早点走,想来已有下人说漏嘴,他们该知道血旗将军被悬赏捉拿,也不愿多呆吧。” 眼中闪过满意,赵成却是催促道:“我是问你,雪儿那妮子投了血旗军,这事怎办?” 赵山瞥了赵成一眼,一字一顿道:“听说飞鹰贼有后台,咱惹不起,还是得与血旗军撇清关系。不妨先报官,说咱家雪儿被山贼给掳了吧。” 赵成怒道:“那雪儿岂非名节尽失?” “雪儿信里说了,如今兵荒马乱,血旗军颇呈气象,很有前途,她要给赵家多条后路,甚至借机发达。她这番托词倒也确实在理,我看那血旗军虽被悬赏征剿,可局势瞬变,谁知明年又是何人做主呢,何况血旗将军那么滑,也可变换山头嘛。”赵山撇撇嘴道,“再说,有您二老在上面护着,我哪有办法让她回心转意。” 赵成再怒:“我是说名节!” “大不了请叶三娘出马,随护雪儿两年。”赵山再翻个白眼,无情揭穿道,“爹若真反对雪儿胡来,早派人去抓了,岂会在这问我,哼哼,肯定又想让我背锅!” “你,你,你这孽子,跟你两个弟妹一样混球!”赵成恼羞成怒道。也就这时,堂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以及一个女子的河东狮吼:“姓赵的,你还不把我那心肝雪儿找回来!” “这母夜叉怎的知道了,每次雪儿胡来,她干不过女儿,反而都寻老子出气,没天理啊!你们哥俩来对付她,就说我已出门想办法了。”赵成一惊,立即一跃而起,并以不符体型的速度窜往侧门,还不忘叮嘱道,“老大,这些主意可都是你出的,不,叶三娘这一条是老子我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