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你,你焦虑紧张,经常失眠吗?”简凡重复了一遍。

    胡丽君看着那双恢复了神气。像一泓清水一般闪烁着狡黠的眼神,没来由地一阵心慌,下意识地避了避,说了句:“有点吧。”

    “我再问你,你觉得压抑郁闷,有时候很失望吗?”

    “这……有点。”

    “我还问你,你暴燥激动……算了,这个不问了,你是出了名的母老虎。”

    三问两答,一说到母老虎的绰号,肖成钢和杨红杏忍不住扑哧声笑了。杨红杏却是害怕这个母老虎,轻轻地踢踢简凡的脚。胡丽君估计是有外人在场,脸上挂不住,瞪着眼射过来了,咬牙切齿地威胁了句:“什么意思?找抽吧你?”

    不过简凡却如同没事一般,满不在乎地闲说着:“看,你的表现就已经证明了………这么说吧,警察是十大最危险职业之一,但最危险的不在于工作性质,而在于心理上,像咱们刑警,还有你们重案队,长期处于无序状态,早晚颠倒、节奏拼凑的生活规律,很容易神经紧张,诱失眠焦虑。………和普通人比,我们耳闻目睹的丑恶面,比一般人在一生中见到的还要多,接触的大部分都是社会和人性中自私、残忍、贪婪、凶狠、血腥、虚假和阴暗的一面。看着这些东西,你想不压抑、不郁闷都不行。……还有,犯罪数量有增无减、犯罪种类越来越复杂甚至高科技化,而我们呢,警力不足、交通、信息都可能落后一步,一边是老百姓在置疑、一边上级在催促,这种压力会让我们精神高度紧张,大脑皮层长期处于一种兴奋的状态,这就是暴躁和激动,自控的能力比较差的原因。”

    “所以你就溜了?”胡丽君斜眼忒忒地接了句,口气不善。

    简凡加重了声音:“我再强调一遍,不是溜了,而是在调整,郁闷的时候,你身心需要放松;愤怒和压抑的时候,人需要宣泄;如果无法有意识地控制自己的心理,那么你对任何事都将失去控制力的判断力……就像我爸说那样,心不稳的时候不下厨、手不稳的时候不持刀。”

    “在禁闭里学的?”胡丽君又问了一句,估计在嘲讽。

    简凡回应道:“错了,在天龙山上,其实那天晚上我没找到要找的东西,一直沿着山路找了几个小时什么也没有现,到了快半夜的时候,又冷又饿又有点害怕,鞋子也丢了,可害怕也没有什么用,即便是我打电话叫后援,或许没人会来,或许即便有人来也未必找得到我………恐惧让我安静下来了,我细细想自己的路,一定是走错了,一定是忽视了,再静下心来想想,嫌疑人如果试射,他肯定也不会进山很远,于是我开始耐心地往回走,依着人身高的位置找被射到了树木,天快亮的时候,我找到了,那些东西就在我眼皮底下………我现在想明白,不是病打倒我了,是在那不眠不休的两天里,我被自己心里凭生出来的焦虑、激动和暴躁打倒了。”

    这番结论有点高深了,肖成钢迷茫地回头看了眼,杨红杏眼眨也不眨地盯着简凡,这番煞有介事的理论说得她有点恍惚,不太明白。只有胡丽君从警时日已久,想想十年里风里来雨里去,想想面对众人的置疑偷偷的抹泪、想想找不到线索结不了案那种几近崩溃的压力,再想想一个人躲着藏着舔着伤口的痛楚,胡丽君的脸上笑容顿失,叹了口气,扭过头去靠着车座,双手支在脑后,若有所思地说了句:“你说得对……我们都需要调整,这个工作我一直怀疑我还能干多久。”

    这话倒颇有感触,说着肖成钢凑上热闹来了,喊着:“哎,锅哥,我怎么没感觉到呀?”

    “呵呵……你不行。”简凡笑着说道:“你是属于牲口一类的,当然不同于常人了,不过肖成钢你注意点啊,再这样不规律地暴饮暴食,有你身体垮的那一天。”

    “切……吓唬谁呢?谁信呀?”肖成钢嗤着鼻子,不屑地道了句,根本不予采信。

    “简凡……”胡丽君听得肖成钢言,又被逗笑了,回头正色问道:“能告诉我你调整的结果吗?我听史静媛说,你很反感这个职业,而且就你的表现,你是不是想选择在合适的时候离开这一行?本来应该委婉地问,不过我还喜欢直接一点,话挑明了说吧,秦队长和6队长,都关心你的思想状况,他们担心你心理状态不稳定。”

    “错了,我没有想辞职或者跳槽什么的,就我这水平,跳也没人要。”简凡笑着说道:“我妈、我爸对我现在这个职业很满意,生平第一次成了我爸妈眼里的骄傲,我那舍得换,只不过我只是想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当好一名警察。”

    “什……什么意思。”杨红杏不解地问,这简凡话越说越怪。

    “这样说吧……警察在你们眼中,是荣誉、是梦想,而在我眼里,就是一个职业,一个挣工资养家的职业,和一个大师傅没啥俩样,只不过一个拿枪一个拿菜刀而已,就这么简单。我还是我。”简凡两手一摊,杨红杏和胡丽君的脸上怪怪的表情蠕动着,跟着都呵呵掩着嘴笑了。

    是的,一切就这么简单,简凡只是想爸想妈了,回家看了一趟而已,而且和爸妈相处一段,心情会不自觉地好起来,看样和以前没有什么两样,简凡,还是那个简凡,还是那个怪话连篇,偶而一句能噎死人的简凡,胡丽君只觉得不管是自己还是秦队、6队长,都多虑了,………

    一行人回到大原市里已经午后一点多了,胡乱地在外面吃了饭,玩了一天又连续坐车几个小时,都喊累了,回到一队,倦羊归圈一般,哗啦啦往队里奔,下车的时候都看着杨红杏手里包袱里的货还没吃完,嘴馋得紧的梁舞云却是不容分说,先把包袱抢回了自己车里,谄媚地缠着简凡再给整点这醉枣,就这么个季节,城里根本吃不到枣,就那种红薯干也不多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