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晋国两百年的卿族斗争中,有一个普遍的的规律,但凡太过显赫高调的家族,最终总是难逃灭族的命运。狐氏、赵氏、卻氏、栾氏,都是盛极而衰,也只有赵氏这朵奇葩能够复起。

    于是他哑然失笑道:“吾子性情似我,只是你能自知,而我却恍然未觉,自从范鞅卸任,还一时觉得无人再压制我,的确是得意而忘形了。”

    他叹了口气道:“吾子肺腑之言,我知之,为父在国内会暂时低调,交好魏、韩,对知氏也尽量忍让,先增加赵氏的实力为第一要务。”

    赵无恤松了口气,暗自庆幸还好赵鞅虽然不是一个完美的政客,但他在冒失和刚硬之余,却也知错能改,不枉一番苦口婆心的进谏。

    此外,训练轻骑士适应新的战争形势,广召晋国士人养之,这些是赵鞅正在做的,自不必无恤分说。他也只能充当一个建议者,而不是冒失地要替赵鞅思考、做主,引发这位专权独裁卿士的抵触和不快。

    方才说的一直是国内的大战略,但无恤游离于晋国之外,孤悬于鲁国西鄙,所以他也得将自己加塞进赵氏的战略里去,这便是“狡兔三窟”之策。

    “父亲可曾听说过一句乡野谚语,叫狡兔三窟,仅得免其死耳。今赵氏只有两窟,未得高枕而卧也。”

    大意是:一只兔子要有三个洞藏身,才能免除被猎人猎杀的危险。

    赵鞅言道:“吾子的意思是,如今赵氏大宗有下宫,又有晋阳,但就好比兔子只有两个洞窟,依然十分危险。万一国内诸卿战起,若是处于劣势,除了走保晋阳外竟别无他法,吾子经营濮北,便能让赵氏拥有第三窟?”

    “正是如此!”

    这是领地分散的卿大夫的不得已之举,既然不能立刻将封邑连成一片巩固,那只能重点经营其中几处,哪怕主邑被倾覆,依然能留下些香火。魏、韩、范、中行、知其实都在做类似的事情,韩有州邑,又经营平阳;魏氏有安邑,又把手伸向河西;中行有东阳,又开拓戎狄聚居的柏人、鼓、肥。

    赵鞅认可了这一计划。

    在武卒里当惯了一把手,赵无恤对这种随时要顾虑上位者态度,事事征求意见才能实施的方式已经有些陌生。如今反过来想,若是他留在晋国之内,纵然顺利当了世子,却依然会处处受制,比不上**于濮北,做两邑之主快活。

    一山不容二虎,赵鞅曾是无恤的羽翼和树荫,但也是阻挡他**成长的栅栏。

    幸好,和当年四子分封于乡邑治民一样,赵鞅做的是对无恤放任自如的打算。除了留下部分士和兵卒相助外,并没有空降些亲信来遥控管理,这让无恤放下了最后一丝顾虑。

    他暗暗感慨道:“用人之术,任之必专,信之必笃,然后能尽其材而可共成事,说的就是赵简子这样的人罢。”

    让无恤始料未及的是,两天后,在送赵鞅离开甄邑时,晋国中军佐拉住了无恤的手,对他附耳说了这么一句话:

    “赵氏世子之位,或许得等到你归国后方能选出!”

    无恤闻言怔住了,随即心中一喜。

    这是赵鞅第一次宣称要让无恤成为赵氏世子,其实这心思在姑布子卿的预言后渐渐生出,到了那次七日昏厥见了无恤和其他几个子嗣不同的表现后,赵鞅更是笃定了主意。

    原本打算在无恤出使宋国归还后就正式带他到温地家庙祭拜先祖,封为世子,谁知其间却出了巨大的变故。无恤归国无门,赵鞅心忧之余,也有了微微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