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无恤比夫差想象的年轻,也比他想象的稳重。很难相信,一个年仅十八的卿子能与自己分庭抗礼。而且赵无恤的御者和车右看上去也非凡俗之辈,尤其是御戎,身高九尺,俊朗豪迈,居然敢大着胆子打量自己。

    两人在相互打量试探,竟都抿着嘴不说话,最后还是专伯鱼先开口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对赵无恤说道:“去年冬天多亏了赵小司寇的医者医治,我才能从疫病里活命,今春南归时我曾承诺,日后若与小司寇遇于中原,当退避三舍。然今日我非主帅,得唯太子之命是从,竟违诺逼近到一里之内,真是惭愧之至。我身为车右,执矛侍立在太子左右,不能自刎赔罪,只能献酒,还望恕罪,事后若是司寇想要我性命,尽管来取!”

    说罢,专鲫便从端着漆盘小跑过来的侍从手中取酒两樽,一饮而尽后下车单膝跪下,将另一樽献于赵无恤。

    这时代的南方人可比北方人野蛮刚烈得多,楚人和吴越之人屁大点事就动不动要自刎,赵无恤也见怪不怪了。他接过酒樽,察觉夫差在笑眯眯地看着他,他则瞧了邢敖一眼,见邢敖微微点头,方才一饮而尽。

    在历史上,夫差能在会稽之围里放过勾践一把,之后勾践多次去姑苏为奴婢,夫差都有机会置勾践于死地,但他却没动手。想来,应该不是那种在阵上暗算敌将的卑鄙之辈。

    赵无恤擦了擦嘴道:“伯鱼这酒我受了,但你这话却是说错了。”

    专鲫已经归位,他闻言问道:“哪里错了?”

    赵无恤道:“你当时的话是:两国治兵,遇于中原,当辟君三舍,与今日情景不合。抑或是我弄错了,今日吴师是敌非友?太子邀我来阵前难道不是为了修吴、鲁之好,结二君之欢,而是想要兵戈相见?”

    ……

    夫差只开口说了一句话,便接到了赵无恤抛来的选项,脸色有些不快。

    他这是在婉转地要夫差表态:吴国太子,你今天来究竟是欲战,还是欲和?

    换了在国内,夫差哪受得了这样的态度?

    想当年,夫差的兄长太子波患病死去,吴王阖闾和诸位大臣商议,要从剩下的诸位公子里挑一个新太子出来,但到底要选谁,阖闾却陷入了犹豫不决中。

    当是时,夫差清楚吴王和伍子胥君臣际合的良好关系,于是便日日夜夜找他疏通关系,打探消息,想求得他帮助,立为太子。

    换了别人,必然会对伍子胥唯唯诺诺,许下一个又一个好处,但夫差却不同一般,他当面第一句话就是:“父王欲立太子,太子乃邦国柱石,除了我还有谁够资格?此事的谋划就全在君了,拜托!”

    若是被夫差求上门的人不是伍子胥,如此莽撞自大的夫差大概要被扫地出门了。哪有这样求人的?

    但夫差这种舍我其谁的霸道和自信,竟让伍子胥十分对眼。他也用同样的口气允诺道:“太子的人选还未定下,但只要我入宫请求。此事便能定下了!”

    一老一小两个张狂之士一拍即合,而吴国太子之位,居然就真这么定下来了……

    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阖闾对伍员的信任,哪怕他私下觉得夫差并不是一个好的继承人。

    阖闾当面直言:“此小子性情残暴而不通人情,恐怕不能继承吴国的社稷!”

    知子莫若父,夫差的性格的确有些乖戾,他傲物凌人,喜欢看到对手匍匐屈膝。而不是分庭抗礼。方才之所以玩弄全军紧逼的手段,正是希望赵兵大乱,希望赵无恤被逼无奈之下,来车前以大夫身份向他跪拜顿首,那样才能遂他心意。